回想起那一天,沈玉瓒觉得那不是好的一天,从天色他就该知道,但又不太尽然。
天近黄昏,四处涨着血光,书房透不进光,一片腥红。搞得沈玉瓒的心情跟书房一样昏暗。沈玉瓒闲得发慌,郁闷地扯着窗前的兰花,好端端的花惨遭灾祸。他觉得自己很克制了,但沈母进来时,窗前还是秃了一大片。
“季圭,这花花草草是对你干了什么,何必祸害人家。”沈母好笑又无奈。
“阿母,什么时候能出去呀,这一天天的,太无趣了。”沈玉瓒试探性地问道。
“若是无聊,便去温习功课。男儿须读五车书,你瞧瞧自己才读了几本。”沈母避而不答。
可能是这天色实在太暗了,看得人不舒服,沈母犹豫了一下,走进来对着沈玉瓒坐下。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这书案看起来还像刚摆上去一样,真奇怪,她想。若不是边缘有些许模糊,都不知道过了十年了。她突然有点不舍。
“阿母,我早就温习完了,还提前读了《太公兵法》。”小郎君面色淡然,一脸嫌弃,就差在脸上写这种小事轻而易举了,但他语气里一不小心还是流露出一丝得意。
这是在求表扬,看沈玉瓒这俏皮样,沈母放松下来,突然又舍得了。于是她笑了,笑得很快活,很调皮,一股孩子气。她笑得像微风,笑得像清泉,笑得什么都像,唯独不像母亲。因为这不是属于母亲的微笑,是少女的。虽然这一点也不符合沈玉瓒印象里沈母的微笑,但沈玉瓒偏偏把这微笑记住了,还记得比其他的什么都深。
沈玉瓒当时就生出不祥的预感。
沈母开口说话了,她又换回了往常的微笑:“既然季圭这么努力,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我也不能不满足你。”
沈玉瓒露出期待的表情。
沈母又张口,她知道自己还有一句话要说。一句很重要的话,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她张了口就顿住了,没能说出来。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说出这句话了,但事实上没有,还是没有,或许永远不会有。她只能死死拽着袖子,勉强维持住镇定。
她手指开始颤抖了,她以为自己要控制不住了,这话她也说不出口了,但话到嘴边,竟然很自然地出去了。
“先前说是带你去郊外的温泉别庄的,一时没抽出空来,才拖到现在。现在得了点空,不如……明天出发,如何?”她以为这事就这样完成,可没想到就是这点犹豫让沈玉瓒瞧出了端倪。
沈玉瓒觉得很不对,他红了眼,死死咬住牙:“阿母,你……也会去的,对吗?”
“当然……我当然会去。”她觉得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但也没有,她甚至还在微笑,自然到沈玉瓒以为自己之前出了什么错觉。
“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去吗?”
沈玉瓒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做事也不想太多,当断立断。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坚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他觉得应该去调查一下,他这么想,就这么行动了。
沈玉瓒当晚就摸黑收拾东西,在怀里塞了点金银细软。
“阿父阿母,你们可别怪我,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问题,我一会儿就回来。”
想了想,他又从柜子里翻出他十四岁的生辰礼,一枚玉佩。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望你日后所言所行,所思所想,皆犹如此玉。”
想到父亲的话,他有些愧疚,但他还是把玉仔细包好,揣在怀里。
“且当是借点好运。”
大半夜的,可能是众人有些疲惫,疏于防守,也可能是天意,竟然真让沈玉瓒跑了出去。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众人要灭了沈家,上天却偏偏要放出个沈玉瓒。
沈玉瓒轻衣简衫一路疾行。
“城北廖四,城南宋三,青衣柴九,青衣林三……”
不行,统统不行,这时候世家的通通靠不住。得去民间的路子,去平街的那条?
沈玉瓒顿了顿,转去了另一条道。
“平叔,平叔,平叔你在吗?”沈玉瓒大力敲门。
“谁家的浑小子大半夜的这么没礼貌……”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大胡子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
“你小子呀,等等,沈家小子?”
门欲关。
“平叔,你这是怎么回事?”沈玉瓒眼疾手快,立刻用脚顶住了门。
平叔差点被气笑了。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头看看。”
沈玉瓒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颤,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