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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亲吻大地,暗夜逐渐消融,樱花苑里养尊处优的人也逐渐醒来,但他们不必去赶早高峰的地铁或公交,也不必匆忙吞咽捧在手里的包子或三文治,他们迎着太阳伸展躯体,他们去慢跑,做瑜伽,再配上一张汗水淋漓的图片,就成了每天在社交软件中广受好评的“享受生活,慢下来等等时光”的热博。
那么对比之下,花钱买葫芦娃手办的大表姐就显得可爱多了,池震第三次来到她家,感觉自己已经可以放下偏见去对待这个女人了——不管她喜欢喝咖啡还是可乐,喜欢收集葫芦娃还是LV包,喜欢一个人喝两杯焦糖玛奇朵还是两个人分一个红宝石蛋糕,她是个好人,从来没有炫耀或鄙视他人,更没有想过要害人,这比大多数好吃懒做只想走歪门邪道的人可爱多了——比如她非常信赖和爱慕的男朋友。
陆离是在樱花苑小区大门处看见池震的,他像从前那样,杏色休闲西装下套着花里花俏的低领衬衫,大早上的阳光也不猛烈却戴着副墨镜,往后翘着一条腿歪歪扭扭地靠在柱子上,流里流气的像要来骚扰住在樱花苑的大小姐的小流氓。
“哟,吃早餐了没?”小流氓摘下眼睛朝他打招呼,“来找大表姐吧?”
“……嗯。”
陆离有点吃不准该拿什么态度对应,但池震已经走了过来,一手夺了他拿着的卷成一副圆筒的“情报分析表”,“我就知道你要带这个过来给她看……待会你别上来就把图怼人家面前,人家是女孩子,被骗财骗色是好受的吗,你别说话,让我说……”
“你说她就不是被人骗财骗色了吗?”陆离也不知道怎么就呛了池震一句,彷佛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
“反正我说话总比你好听!”池震一边说一边就往大表姐家走,“李涵文呢?”
“今天一早上都没联系上。”陆离略过了昨天他怎么没去找他的陈述,“所以得靠大表姐了。”
“嗯……”
池震沉沉地应了一声,要接受自己的爱人是个骗子本就不易,还得带警察去捉他,他已经开始想象到那个傻大姐似的一脸天真的女人会有什么样的激动难过了。
然而事情却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尽管陆离那么不受控制的暴躁,他开场白还没铺垫完陆离就哗啦一下把那情报分析表摊开了,可大表姐的反应却没有他预想的那么激烈。她明显十分难过,却不十分惊讶,池震微微皱了皱眉,把这问题留在了心里,等到她把他们带到了李涵文工作的大厦,用她的手机约他到楼下的咖啡厅,池震才故意支开陆离,给她点了两杯焦糖玛奇朵,问她愿不愿意回答这么一个题外话。
“池警官,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傻?”长发卷曲的女人慢慢地把咖啡抿进嘴里,“买的是葫芦娃是二娃,所以隐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卖家在骗我吗,可是我还是对自己说,就算它骗我,至少他们骗我的这个概念还是挺新颖的,概念想法也是值钱的啊,广告公司不就卖这个吗?……
“从小父母就跟我说,要小心和你交往的人是不是图你的钱,我知道我家有钱,可是我不相信我有钱,我就不值得爱,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人是因为我有钱才爱我;可是总会有一个人是因为爱我才和我一起,然后钱财不过锦上添花的,我是这么想的……
“我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那一个人,所以我开心,可是,就算那个人不是我等的人,那也是正常的事情嘛,毕竟要遇到他是那么的困难,我遇不到才是正常的,有什么好惊讶呢,遇到了才该惊讶……”
“相信我,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池震打断了她愈发哽咽的话,原来她不是天真地以为世界只有美好,而是明知道世界充满丑陋,却仍然选择相信善良,“你一定会遇到他的。”
大表姐抽了抽鼻子,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门外一声巨响吓到了——
这次她的美好哲学再也起不了自欺欺人的效果了,她在李涵文七窍流血的尸体旁边蹲了下来,悲苦地哭了出来。
池震觉得她已经足够坚强了。
本以为李涵文就是这个案子的关键,现在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案件又一次遭遇瓶颈,陆离还想再去找新线索,可是董令其却让他不要再折腾了,就当这次案件是李涵文畏罪自杀,就此结案。
陆离还是回他一个冷笑。结案?案子难道不是应该要找到真相才能结束吗,如果只是要一个说法,那随便编造一个合乎逻辑的爱恨情仇的故事就可以了,这些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变成忙碌都市里的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样也算结束吗?
陆离是不接受的,就像他第一次打池震的时候,也是因为同样的恼怒:那个女生明明就被色狼骚扰了,为什么道歉赔钱就能了事,为什么真相要让步于蝇营狗苟的现实?
可是现在,他好像觉得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了。
周莹莹的“宿舍”,就一个十平方不到的单间里的四张上下床中的一个床位,她的床品是最普通的街市货,枕头里的棉花都已经压得扁平,床尾一个小小的收纳箱放着几件内衣两套换洗衣服,连一块手机充电宝都没有,谈不上防盗不防盗。
但陆离从那洗旧了的枕头套下看见了一支口红。
他不懂化妆品的牌子,更看不懂什么色号,但他从这只口红里看出了一个生活贫困的女孩仍然向往美好生活的心愿。
“周莹莹一天给你工作十六个小时,你给她多少钱啊?!”
陆离无法自抑地向那个杂货店老板质问。
他终于感受到了池震对待世界的角度:选择坚守信念的人值得敬佩,但假如有的人选择现实,同样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责怪他的选择不够理想,不够纯粹。
“老石,李涵文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离开杂货店,陆离还是回到了吴振义的房间,他感觉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一定还有什么是他没发现的——但他发现了身边特别安静,池震负责处理李涵文的尸体,从下午开始就不见了人影,“池震呢?”
“尸检报告搞定了,简单来说就是坠楼身亡,没有打斗痕迹,指甲里没有皮屑没有衣物纤维,我觉得是坠楼,但池震又跑去找老高了,不知道老高什么看法。”
“好,我找一下老高。”陆离又拨了电话给老高,“老高,池震找你干什么了,怎么不跟我汇报?”
“我还没跟你投诉呢!池震那小子提了一双鞋子让我验!”老高巴拉巴拉地说着,话语是埋怨的,但语气却是遮掩不了的赞赏,“就一道小小的刮痕让我仔细验,说什么这李总是个大有钱人,不可能穿一双有刮痕的皮鞋出门,我验得眼睛都花了,才在刮痕里找到了一点点锈迹,好家伙,跟那大厦顶楼的水管锈迹吻合,而那水管的十步开外,找到了一根头发丝,化验过了DNA,是个女人的,正在对比全国DNA数据库,不知道有没有能匹配的。”
“女人的头发……”陆离想起那个慌忙逃走的蓝色裙子身影,难道那真的是杀害李涵文的凶手?对了,那身裙子,本来不是在这屋子里的吗,她是什么时候来拿走的?门锁没被撬,说明她是有钥匙的,她肯定认识吴振义,那她和李涵文又是什么关系?“池震呢?”
“不知道啊,他把鞋扔给我就不见了。”
“……嗯,好,有结果的话打给我。”
陆离想他一定是去看他母亲了,也不给池震打电话了,他一个人待在吴振义的屋子里,把屋子前前后后搜查了几遍,这单身男人的臭狗窝,还堆满了快递箱子,累得陆离往沙发上坐下就开了瓶啤酒来解渴。
那啤酒大概是被一些无聊人——那些心里不畅快就去超市捏薯片包装的人——摇过了,陆离一揭啤酒盖就被喷了一身,他暗骂一声,赶忙拽了两把纸巾去擦地上的酒沫,而这腰一弯下去,就看见了沙发底下一个死角位置露出了一个折角,他把手伸进去探,拽出来了一张没见过的“情报分析表”,这次被分析的人是个叫David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