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本无心,何来伤情?”云晖的心中不断回响着梦中那人的话语,似是心神也被勾走了,只木讷地向前走着,一时未觉,竟撞到了云隐峰后背的麻袋,一下被弹倒在地,猛然抬头,但见四周云雾弥漫,远处一片朦胧之间,是一些如白玉一般的竹子。这才知晓,原来已是到了山顶。
山顶云雾缭绕,或堆积成团,或离散为丝,状若柳絮,却比柳絮还要轻盈柔软几分,用手轻轻拨动,便可感到一股轻盈气息在手指流动,身处其中,只以为要乘风飞去,飘飘欲仙。小的时候,云晖总喜欢用手去拨弄那些云雾,将它们勾勒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一只小鸟,一头野熊,千变万化,随心所欲,浮想联翩。云晖忽然有些怀恋,自他入了书塾读了些书,便很少做这些事情了。想到这里,云晖摇了摇头,明明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偏要装得如此老态,当真让人哭笑不得。云晖不禁又皱起眉头来,他愁眉的时候并不十分用力,仿佛那抹清愁也是极淡的,无甚要紧。
“臭小子,傻看什么,一年未来,就不记得了?”说话的时候,云隐峰已经将麻袋从身上卸下,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旋即走到那块巨大山石旁边,躬身向对面那座山峰拱了拱手,而后把麻袋解开,将泥土尽数洒下。只见一阵灰尘翻涌,直搅得崖前云浪也随之翻动,掀起一阵阵水雾来。云晖照葫芦画瓢,如云隐峰一般将泥土倾洒而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总算是将这麻烦事给了解了。
山谷极深,从峰顶下眺,不由得让人头晕目眩。云峰有些迟疑,到底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十三年的问题。“我不明白,费力把泥土搬上来,然后再撒下去,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云隐峰愣了愣,旋即扬了扬那双英气逼人的双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呀,这叫修行。外面的和尚怎么说来着,背着泥土上山叫拿起,抛洒下去便叫放下。”
云晖冷哼了一声,因为去山下读书的缘故,到底也接触了些外面的学生,自然也知道这老爹不过是那江湖传言来搪塞他,当即反驳道:“我们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自然也不用去修行,老爹你这样说,我可是不信的。”
云隐峰忽然沉默下来,凝神望着对面那座不知名的山峰发了会愣,忽然开口说道:“你可知,对面那座峰是什么峰,下面那深谷是什么谷?”
云晖很少见到父亲有这样的神情,深感不解,也不便多问,只是答道:“峰不知是什么峰,这谷可不是重阳谷嘛。”
这一世,他终是要问个明白的,云隐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一指两山之间的裂谷说道:“这谷并非你在山外所见,此谷名叫比邻。”
云晖一愣,没来由的想起摩诘居士的那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比邻之谷,当是何意?
未等他深思,云隐峰便接着说道:“ 世人皆云隅山有一峰,名为坐忘峰,实则不然。隅山实有二峰,东峰为暝羿,西峰为晗笙。两峰本为一体,只因一场劫数,一分为二,化为两道神念。山川有灵,虽是只有比邻之隔,却也觉天涯之远。山中居民感念神山庇护之恩,立誓填平比邻之谷。奈何山中人丁渐稀,只得借世人之力平谷,只是千年以来,能登峰顶之人甚少,所做之功,不过微末罢了。”
云晖不想竟是因此缘故,心中微有触动,只是尚有疑惑未解,便接着问道:“既是填谷,为何不能日日背了土上去,又或是自下而上堆起,不是更为便捷?”
云隐峰缓缓抬头,凝神对上那一双碧海深潭,似有千言于口,只是终究不忍,开口却换了话语:“隅山被那场劫数毁了身形,所留不过是两道灵念罢了,便是到了重阳之日,阳气汇聚,也只照得一山之形。只是当时立誓之人将灵愿附于血脉,代代传承下来,即便不是重阳之日,也可如常上山下山。只是这山谷本身无形,寻常之土如何能平。填谷所用泥土,乃是重明之土。”
云晖一愣,别的他不知道,只是他自小在山中长大,对那些传言颇感兴趣,自然是读过《殷记》的。《殷记》有载,重明,乃太古神光,其辉可掩日月,可映乾坤,自重阳始,于寂灭生。”
云隐峰接着说道:“当年重明映生万物,生魂之中皆留有一丝残辉。传言只有那些有大执念之人才可将神辉燃起,那凡土吸了些许神辉,便成了重明之土。此土可养魂体,可补灵身,自然可填比邻。”
“所以,我们便是这守约之人?”云晖隐约猜到些什么,接着问讯。
“是的”云隐峰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我坚信,总有一天,它们会连在一起,再不分离。”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恍然想起那年出征,自己也是这般的毅然决然。
只是那一战,已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