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坐忘峰终于迎来了今日的第二批游客,这些人凭着一股过硬的体格和坚毅的信念好不容易登至山顶,照着规矩将袋中泥土扬扬洒洒地抛下。虽然身体疲累不堪,但各自脸上也都洋溢着一副满足并且自得的笑容。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自然也不例外,光头的自然要和光头的一起谈经悟佛,穿道袍的自然要和穿道袍的一起论道辩道,而那些满身酸腐的儒士则凑在一起是摇头晃脑,吟诗作赋,便是剩下的那些籍籍无名的武夫或是杂学百家之流,也要对着这人间仙境指指点点,评头品足。这些人共聚一顶,高谈阔论,大有一副百家争鸣之意。期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无赖宵小,对着和尚说三清道法,对着道士说治国平天下,到了书生前竟说什么:“我观世音,你不自在”的话,每到一处都会遭人轰赶驱逐,如此一来二去,竟是无人理他。于是他便四处伸着手指,到处比划叫嚷,一会说这的清泉像小娘的手一般清凉,这的山风像姑娘的胸一般柔嫩,出口便是一番污言秽语,直惹的那些自命清高的学者大家一阵阵鄙夷。只是那些人虽然都一脸愤慨之色,也都自恃身份,竟无一人出言阻止,个个装的风轻云淡,波澜不惊。那无赖讨了个没趣,自然不愿善罢甘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由得指着远处山石大叫出声:“诸位请瞧,竟有人敢坐到仙人头顶,当真放肆。
众人原本还对他的话爱答不理,听得此言,不由得都向那坐忘石上看去,但见一身着蓝色短衣的少年端坐于坐忘石之上,以手支头,似在思考着什么,那少年头上黑色发巾迎风飘动,他却浑然未觉,低头望着崖下万丈沟壑,一动不动,竟是丝毫畏惧也无。众人看到如此情景,一时也呆住了,他们虽是自诩勇毅过人,又各怀所长,可即便登上峰顶,如若不是无可奈何,也断断不敢靠近悬崖一步,更不用提如他一般如此镇定自若。也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这是仙人!”众人皆是一片哗然,忙不迭地屈身下拜,那无赖见得如此情景,也以为是仙人驾临,也一头跪了下去,再不敢说什么放肆言语。若是此刻云晖回头,见得众人如此这般,定然要好生嘲笑戏弄一番,只是他却浑然不知,如泥胎木偶般一动不动。
人群之中,一抹清丽身影婷婷而立,并不随众人跪去,那人静静望着远处山石上的身影,一抹微笑从她的颊上一闪而过,不过只是一瞬的惊艳,便已羞煞了这山中的万千芳华。
不知过了多久,山中人已尽数散去,坐忘峰,便又是他一个人的了。
“坐忘峰上谈坐忘,比邻谷中话比邻。” 他低声呢喃着,忽然有点想喝酒了。
静坐良久,云晖的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厌恶,他总觉得这样静寂的日子是十分难熬的,他讨厌这样毫无意义的仪式,讨厌这个让他心悸不安的日子,讨厌这个从来没有红日的地方,他想去天的那头看看,他想找到那个他或许曾经忘却,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人。想到此,一种莫名的冲动几乎要涌上心头,然而,或许,终是不能。云晖呆呆的望着天边一抹云霞,愤然叹了口气,从腰间掏出一块木牌,用极其悲愤的心情在上面刻了十几个小字,细细看去倒也有几分诗的韵味。刻完又仔细望了望,似是恼恨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学着书塾先生一般骂了句蠢货,一扬手将那木牌狠狠抛了出去。视野之中,那木牌在天边划出一道黑线,便顺着万丈悬崖落了下去,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却说这边,崇阳站在深谷,仰望层峦起伏的万丈高山,心中跌宕起一股巍峨宽广之意,正要说上几句应景的话来抒写胸中沟壑,忽而一块木牌从天而降,直直命中崇阳脑门,绕是他生的高大,体格又十分健壮,也是被砸的七荤八素,栽倒在地。崇阳被毁了兴致,又被人砸伤脑门,心中一股恶气难除,张口指天便骂:“你这挨千刀的老天,今日毁了小爷兴致,来日定搅得你日月无光。”说来可笑,这倒霉孩子被人砸中脑门,偏偏指天痛骂,不敬苍天,不惧鬼神,竟是有几分英勇之意。待一口恶气出尽,他忽得想起什么,方才似乎有块东西从天而降,不由得四处寻去,想去瞧瞧是什么东西敢落在他的头上。不多时,他便看见一片不起眼的青草根处,躺着一块褐色木牌,上面像是刻着些什么,崇阳十分好奇,便拾来细看,却见那刻痕极深,显然是用了几分力的,字却刻得十分歪扭,仿佛是一个半大的小孩刚学会写字时的模样,再看内容,只有短短两行十四个字:一年三百六十日,醉是重阳难解情。
崇阳不禁愣了愣,忽而微笑起来,说道:重阳,倒像我的名字。
说罢抬头望天,但见一抹红日微微西斜,已然已经过了晌午。于是便沿原路回去,路过山脚那块隐日碑,径自朝山上走去。
他原是不打算登山的,但不知为何,此刻却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