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厮杀停了下来。
听沧的身体走到一旁不远处的衔凇身前,将只能勉力倚剑而站的她搭了一下,随后开口道:“师姐,别撑了,你我先寻一处疗伤吧。”
两道身影便相互扶持着,自血浆泥泞的地上慢慢走过。而今世的听沧却惊疑于自己方才唤出的那声“师姐”了。
忽然,不知何方角落里,微微传来孩童强抑的啜泣之声,二妖停了步,随即细辨起声音源头。
“在那。”衔凇指着一处倾塌的茅屋说道,随后也不知哪里又来的力气,竟快步向那里奔去,听苍赶忙跟上她。到了那已成了一堆乱草颓木的茅屋之前,衔凇缓缓绕了一圈,最终找到一处方位,以剑气将那里盖着的茅草、竹架扫开,随后便见底下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大缸,上面木盖严实地盖着,啜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这应当又是哪个被父母藏起来护着的孩子吧。
衔凇小心地用剑挑飞木盖,凝神看了下动静,见确无埋伏,便上前向缸里看去,却见一个极小的孩子蜷缩成小小一团躲在里面,枯瘦的手分明捂着嘴巴,却还是有哭声丝丝泄出,眼睛惊惶地看着来者,无处可躲。
衔凇一手执剑撑地,一手附掌于缸上,暗暗催力,缸随即便化为碎块倾落了。
却是听苍伸手,将那已经吓得一动不动的孩子轻柔揽过,刚准备低头,却忽然转向衔凇问道:“师姐,快看看我脸,干不干净,吓小孩儿么?”
黑发的衔凇神情有些无奈:“干净。不吓。”
“那就好。”说完,听苍便微微低头看向怀中的孩童,“不用怕了,坏家伙都被赶走了,大姐姐不会伤害你的,一会姐姐带你去个地方,那里你可以找到很多小伙伴,以后就安安心心住在那里吧。”
孩子依然很惊慌的模样,也不知有没有将话听进去或听明白,但喉咙里还是发出了细细的声音,如同不明所以的应答。
听苍冲他甜甜地笑了笑,随后将孩子从揽着转为靠肩抱着,让那孩童的头可以枕在她肩侧睡着,随即便在那孩童看不见她的脸之后,瞬间狠狠闭目,仰头咬牙切齿地轻吐了口气。
待她调整了会,却忽然发现衔凇仍未走来,便回头去看。
却见衔凇仍站在那堆废墟前,眼睛直直盯着水缸碎片边某个地方。
听苍不免奇怪,也挪了过去,顺着衔凇目光看向了地上,竟是一只被压在废墟下的手,拥有该手的生灵明显已经死了,而僵硬的手却半蜷着,露出手心里的东西——一片银翎。
是凡生们向修士求救用的。
修士的确赶到了,不过显然已经晚了。
静默片刻,衔凇开了口:“逝者安息。离开吧。”
听苍点点头,让那孩子的视角避开这一幕,随后与衔凇一同向据此最近的营地走去,与同在此地其他方位的修士们会合。
羽翼受伤,二妖暂时都飞不起,只沉默地缓缓在林中走着。
忽听衔凇开口:“听苍,可还记得你我当初拜师的情形。”
“记得啊。”听苍轻声回道,随后微微偏头,仿佛想了什么,随后继续道,“只是越发觉得如今情况,比最初拜师时想得还要糟糕得多。”
伏在听苍肩头的孩子似乎已经睡着了,骤经危险惊吓,这小生灵的精力已完全消耗尽了。听苍伸出一手缓缓抚着他的背:“这孩子,与那些和他同病相怜的孩子们,将来会是什么模样?有时他们对我笑起来啊,我总会有落荒而逃的冲动。只因每见他们干干净净毫无芥蒂地笑起来时,我总想向他们道歉,一次又一次,我们这些做修士的,在他们面前只剩一句:抱歉,又来晚了。”
“犹记刚刚起义之时,凡生都对修士们抱有希望的。而此后长久的征战、厮杀,你我都看着他们从充满希望,到半信半疑,再变成失望,甚至最后痛斥怒骂。”听苍垂下了眼睛,辨不清神情,“若说从无一丝气愤,也是不可能的,但每每想到他们失望的原因,又顿时觉得自己这气毫无道理。易地而处,难道我不会在一次次失望后彻底失去信任吗?如今,我只对他们的失望痛心疾首,却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重复呐喊着‘请再等等’、‘再多等一些时间’、‘千万不可绝望啊’这些无用的话。”
听苍深吸了口气,不再说了,随后转头向衔凇扯了扯嘴角:“这些我从来只在心里想想说,今天不小心没忍住,给师姐听着了,师姐可千万要将方才那些胡言乱语忘了呀。刚刚那些,说了再多也是白说,何日扫清邪修之祸、完成修士之责,隙州众生心内能得一份安定后,一切也就自然向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