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起,转瞬鹌鹑蛋大的雨落下,砸得湖面坑坑洼洼。
池鲤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跃至半空,又仓惶地窜进水底,枇杷树上的鸟穴亦是飘摇欲坠,独独那艘隐于莲叶深处的篷船以及船头的垂钓者稳如泰山。
枇杷树后一间庙宇,几间净室并排而立,其中紧挨枇杷树的一间禅房里,太子子疆正手足并用地爬上窗台。
几名青衣吏张臂虚接着,不断地重复着,“殿下当心呐,当心。”
原来是看刚孵的一窝幼鸟。
不过年满十二的少年,由于聪明伶俐,君王溺爱,从不多加管束,以至养的骄横霸道,不思进取,同龄的宗室子弟早已入学,独他日日贪玩。
这不,前头为御敌焦头烂额,他却溜进离宫的寺院里捉鸟玩。
眼看雨势大了,小黄门怕有个闪失,催促了几次,子疆方才不舍地下来。
不经意看见窗外的篷船,船上有人垂钓,子疆扯开嗓门问道:“你是谁?你在那里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片雷雨交加声。
子疆不甘示弱,“喂,本宫问你话,聋了吗?”
那人充耳不闻,轻提鱼竿,竟有大鱼上钩。
对方的轻慢无礼彻底激怒了小太子,子疆无视随从的恳求,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气势汹汹地跑了过去。
甲板上晾着不少肥硕的鱼,部分已经翻起鼓胀的肚皮,其余的还在垂死挣扎。
子疆在岸前站了站,袍服打湿了,他也无畏风雨,蠕动着同样肥硕的身子爬上船板。
他的动作终于引起垂钓之人的注意,那人搁下鱼竿,草绳穿好一条大鱼,抛到子疆脚下,“见者有份,送你的。”
大鱼活蹦乱跳,溅了小太子一身的雨水。
“岂有此理。”子疆气呼呼地把鱼踹回水里,霸道地命令对方,“我不吃,你也不准吃。”
雨苙下一声轻笑,“好没道理啊,你不吃还不兴他人吃了。”
子疆叉起腰,“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不行就不行。”
薛醍齐缓缓起身,从篷的那头穿行到这头,长身玉立,居高临下,无只言片语,气势却凌人。
子疆仰头而视,仅能瞧见对方半个下巴,何况五官被笠檐遮了个严实。
子疆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莫名的憋闷。
薛醍齐爽朗一笑,“莫不是嫌少了。”
拿起一顶雨笠扣在子疆头上,子疆要摘,雨却大得惊人,特别没骨气地接受了。
薛醍齐淡淡勾唇,迎着噼里啪啦的雨,提起鱼篓择路离开,不在意身后多出的尾巴。
“几岁了?”她问。
“……”
子疆不理,薛醍齐也不在意。
“这些和尚养什么鱼,只看不吃,忒没意思。”
牢骚两句,薛醍齐又问不吭声的子疆,“你不喜欢吃鱼吧。”
子疆愕然,虽然被她说中,但他不会就这样承认的,“才不是。我母亲说了,莲下的鱼是佛界使者,佛主知道会怪罪。”
“好像有道理。”薛醍齐晃着鱼篓,舌尖抵住上颚,“那我更要尝尝鲜了。”
子疆气结,“你、你敢。”
“那太子要不要吃?”
子疆很有骨气地偏过头。
前方脚步陡然停下,他未作提防,撞在硬梆梆的脊骨上,眼泪顿时汹涌四溢。
“喂,你停下做什么?”
他怨愤地揉着鼓起包的脑门,正要控诉他的罪行,却见对方露出一张清艳艳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狼狈姿态。
“太子殿下,宫官来寻您了。”
来寻太子的小黄门抱着斗篷大氅,撑着把大伞,一脸惶恐。
嘴里祖宗皇爷地告完了罪,把衣裳已湿的太子罩得严严实实,才向薛醍齐拜了拜,请太子回宫更衣。
子疆走了两步,回过头看着薛醍齐,“我问你,你叫什么?”
雨水淋浪,小小少年双目炯炯有神,难见的倔强。
薛醍齐微微拱手,“殿下饮过醍齐酒吗?”
她弯腰拜下去,“臣薛醍齐。”
太子自是没懂,这个名字在大魏往后的数十年间意味着什么。
他撇撇嘴,随那小黄门融入雨雾。
薛醍齐拾起被踩坏的雨笠。
她也是好心要送他回去来着。
将雨笠拎在手中,返回湖边篷船,甲板上垂死的鱼吐着泡泡,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将费了多时钓上来的鱼放回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