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回大营后,姒郸尹再没见到她,经伤医诊治脱险后,他在大帐养了几日,全靠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照料。
少年叫朱飞,军中厮徒,大大小小的杂活累活都归他做这样的仆役做。因为长期被驱使,小小少年形如老头,不怎么说话,只管埋头干事,照料姒郸尹期间从未主动开过口。但他却是唯一说得上话的人。
姒郸尹问,救他的那个女人怎不见了。
朱飞愣了好一阵,才明白他问的谁,“你是说薛校尉吧。她是李将军帐下裨将,不常来分营。”
“她什么时候会来?”
“薛校尉担任指挥使,军务繁忙,每日还得去界上巡察,很难见到。”
“那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朱飞想了下,点头,“让我照料你,出了差错就罚我去大漠收尸。”
姒郸尹喉咙里忽地一烫,讷讷说不话来,好半晌他才挤出一句,“她脾气不好?”
明明那样和善的一个人。
朱飞半否认半承认道:“倒也不全是。”
姒郸尹刚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只要不惹到她,大家都相安无事。”
大致是救过他的缘故,姒郸尹对她印象不错,闻言蹙了下眉,“身为指挥使,还有人敢招惹她?”
“西北营地不服她的大有人在,背地里什么话都有讲,只是不敢明面上挑衅。”
军中无女,她是女人,又身负要职,在男人的地盘主事会遭遇多少不公可想而知。
朱飞不再多言,收拾好床铺,拿了水盆出去,不一会儿满头大汗地回来,“苏公子,钟都头派了人要拿你。”
“校尉不在,这可怎么是好。”他手足无措的,又是拿衣裳又是催促他走,“公子还是出去躲上片刻,这里我来应付。”
还未出大帐,外头已经闹闹嚷嚷,大帐掀起来,进来两个威风八面的军士,朱飞挡在前面,被他们一掌扯绊在地。
上来就道:“都头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也不要他答话,径直扣住姒郸尹的双臂。
虎落平阳本该隐忍,然他好歹是皇室王孙,骨子里的尊贵,又岂容外人轻贱。
姒郸尹挣开手,向前迈开一步,道:“我自己走。”
西疆大营辖西、北边境,由征战戍守禁军和羌人蕃兵组成,他所在营地是其中一支分营,辖五都,大概五百来人,由指挥使薛醍齐指挥,但朝廷抑制武将后,各驻地大营下派了不少文官,和指挥使相互牵制,以分化权力,因此操练士兵另有其人,非指挥使一人统兵。
而负责本营操练的文散官是通直郎,叫钟逵,职务领五都都头。
仗着和权臣刘家是远房表亲,在军营恃势凌人,薛醍齐看他不爽,下了几次颜面,钟逵对她怀恨在心。
这次带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回来,本就不满,听说姒郸尹好的差不多,以不肯养闲人为由,叫人押他去较场操练。
话是如此,钟逵却让力气最大的一个部头指教,还让全体将士停下来围看。
那部头腰圆膀粗,使一把巨大的环刀,抡刀时都能听见震耳的破风声。
姒郸尹被推搡上前,被迫应战,钟逵叉腰站在高台上,只让人给他一把死沉的铁剑。
他才从饥饿疲劳中活过来,身体实在羸弱,而以往源源不断的补品非但没有增强体魄,反而日渐虚弱,让他在面对危险时毫无招架之力,对方一刀砍在脚下,他连剑都没能提起来。
较场上轰然大笑,喝着倒彩,对他指指戳戳。
颜面丢尽,无力补救,姒郸尹在哄笑声中又被带到了高台下面。
丢了这样的丑,他却没有半分难堪,反而还有种气定神闲的姿态,这让钟逵很不畅快。
跳下高台来,同样瘦削文弱,在姒郸尹面前平白的矮了几分,气得钟逵牙痒痒。
转而想到了他的来历,意味深长道:“的确是个俊儿郎,无怪乎。”
他眼睛往下瞟,“剑都拿不动,不知道行不行。”
果然姒郸尹脸色微沉,瞪着他,幽深的目光里闪过类似杀意的情绪。
他道:“都头怠于操练,就不怕人在御前参劾一本。”
“我怕过谁……”
钟逵说完一噎,讪讪地住了口。
他能牵制指挥使,指挥使也有监督他的职责,不能说完全不怕。
算了,又心有不甘,于是仗着手头职权,道:“苏羊,听说薛校尉带你回来是要募入本营的,可是你看,我给你表现的机会,竟是这样。”
“哎,如果都像你这样羸弱无力,大魏边关根本不堪一击。要你在前方效力,是不可能的了。”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又装模作样地安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没良心地赶你走。这样吧,你去杂役挑几日水,替厮徒分担一二,也是报效朝廷了。”
做了一场戏而已,归根结底是要故意为难,好让薛醍齐脸上过不去。
但在这茫茫大漠,无亲无靠,他一个等同于被流放的皇子,靠身份说话能好到哪去。
他这样一个出自宗室王族的男人,养尊处优,呼奴唤婢的,何曾对帝王之外的人卑躬屈膝。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君臣思想,叫他很难宣之于口,告知众人,他乃先帝皇子姒郸尹。
这样只会将他的名声传遍大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