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关月心里默估了一阵，当时是先皇病重快宾天之际，当时的寿王和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龙争虎斗你死我活，而后太子略胜一筹登上皇位，便拿着寿王党羽下手开刀。寿王的外祖便是江南大官，为其上位是一路为马为卒披荆开道，寿王失败被赐自尽，他的外祖自然也随之一起被迅速连根拔起。所谓的贪污案不过是掩盖在血淋淋政斗之下上位者蒙的一层体面的皮罢了。

但他没有做声，等待着吕大人继续开口。

“大人可能听说过王家滩是江南药材统一来源之地。那是我刚上任之时，看见了江南官商勾结，视人命如草菅。我愤怒不已，打击了当时的药材垄断，也亲手扶持了饱受欺压的药农。为了防止再次出现以前的情况，便将药农们统一到了王家滩，设立了专门机构监管，也立下了严厉的惩罚制度。”

楚关月神色稍缓：“我知道，魏大人曾说过。”

吕大人神色渐凝道：“我本以为他们曾被剥削欺压过，便会对不法无良行为恨之入骨，弃之如敝履。可是我错了......才安置了他们不到半年，竟处置了十几家商家。如此严厉的惩罚之下，居然还这么多人顶风作案或是跃跃欲试。”

楚关月暗暗叹了一口气，人真的是很奇怪。他记得曾经年少时出去郊游，突遇大雨，渡口只有一两艘遮雨乌篷船而已，众人忙着避雨回家，争先恐后上船。乌篷船本载量小，装多了便有覆舟的情况。于是未上船的便求着再载一两人，上船后便换了一副嘴脸要求船家立马开船。楚关月在雨中观察许久，直到今天才解其中味。

吕大人神色微厉:“开始惩罚还雷厉风行地继续了下去，所犯禁令的商家皆被赶出了王家滩。可是后来随着犯错人的增加，惩罚力度逐渐就持续不下去了。那些人拉老扯小的在总督门口嚎哭，或是在我所行的路上一路追随，更有甚者还跟着我办公务，我做一路公事，他嚎一路。最后闹的人数渐多，家人与我皆出行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最终我还是削减了力度，只是重罚钱财便是，不再将他们赶出王家滩了。

楚关月想象了一下几十个人拖着蹒跚的老人和留着口水的孩子一路嚎哭就一阵阵寒颤，这吕大人竟还坚持了这么久，真是令人佩服。

吕大人面色渐凶，有些咬牙道:“我本以为事情到此便终了。可是不曾想人心才是令鬼神都为之汗颜的西....他们竟拧成一股勾结了盐铁司，偷着漏着税不说，还利用盐铁司打击各行商业中与他们有龃龉的人，每当得罪了他们便会以重税或是莫须有的名目征收钱财。而我虽为江南总督掌管一方事务，盐铁司却是直属中央，不归我管辖。我虽有心告发，却无奈上面官官相护，所利益都连成一股绳，最终都不了了之。自此，我亲手扶持的王家滩俨然就成了新的吸血虫，新的食人鬼。”

楚关月冷然道:“于是你就干脆一堤水冲死了他们免得玷污你一世的清名？”

吕大人没理他话里的嘲讽，解释道:“事已至此，我也明了一个道理，就算我千方百计将王家滩众人重新祛除出去，新进来的人依然会重蹈覆辙。人心，本就是一切事物的原罪。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多帮助那些蒙冤不平的人，以减轻内心的愧疚感。”

楚关月奇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还要在堤坝上做手脚？”

吕大人闻言凶光毕现，神情犹如罗刹殿内的食人恶鬼般盯着楚关月，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因为彦儿。”

“吕公子？”楚关月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吕公子温润俊秀的面庞顿时浮现在脑海中。

“一年多前，彦儿重病缠身，回天乏术。我和他母亲日日忧心，夜夜不得安眠。他母亲信佛，便日日到鸡鸣寺求佛烧香，那寺里主持心胸慈悲，怜她慈母心苦便来了我府上亲自做法驱邪。可这主持又精通医理，闻到药味便脸色大变。在我再三询问下，他对我说道，彦儿之病属阴，而他所闻药中有极阴之物，怕是有人蓄意害之。我震惊愤怒之余，将那开这服药的郎中抓来拷问，那郎中受不住我震怒之下的刑法，便一股脑的都招了一一原是王 家滩那些人对我严惩做法不满已久，便趁着彦儿普通风寒问药之时偷抓了使他病情加重之药，并且对金陵城的药房下了命令，如若道出真相便让他们在金陵城中无法立足。于是，彦儿一张方子接着一张方子，病情不仅毫无起色反而愈加严重。那灌下去的哪是治病的药啊那是给我儿的催命符啊!”

说到此处声音已是嘶吼，吕大人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脸上的肉因为愤怒不住地抖动。像是年老的雄狮痛失爱子只能无助咆哮嘶吼。

楚关月没有料到事情峰回路转其真相竟会是这样，只觉得耳膜阵阵发聩，脑袋里一根筋始终来回拉扯着让他一阵阵犯晕，嗓子被哽得阵阵泛疼。

“我无法忘记那时候.... 我整个人都半死了，哪怕是天降几道天雷劈我身上恐怕都不会有感觉。我的彦儿他根本不是有什么病.....，他是被那群忘恩负义的畜生一副药接着一副药给毒死的!就算我此刻换多少个大夫抓多少药，也再也救不了彦儿了!就算我杀光那些毒死我彦儿的阴毒小人，此刻彦儿也已回天乏术了。我的彦儿，他那么孝顺，那么懂事，他还那么年.....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的彦儿 !我吕尚侯这一辈子自认未曾做过一件亏心事，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惩罚我就算我有错，我自己受着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要害我的彦儿 !我多想求着满堂神佛，要命就拿我的命，别拿我彦儿的命。要下地狱就让我下地狱哪怕是永生永世不得回转，只求放过我的彦儿..... 我的彦儿啊!我的彦儿!我的彦儿......

吕大人此刻真是像一只逼入绝境的狮子，声嘶力竭地咆哮嘶吼，老泪纵横了一脸。此刻他神志已经崩溃，哭得已是喘不过气来，狼狈不堪。

楚关月怔怔呆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发现面部微凉，一摸上去，摸了满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