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万万没想到，他谢水荇也有拜归采为师的一天。

聪明人就该审时度势，谢水荇想也没想便要爬起来，跪在他跟前，口称师尊。

归采拂袖，一道真气轻柔地把谢水荇托起，让他又躺了回去：“不用那么多礼数，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细说。”金乌沉入西海，天上挂满闪烁繁星，归采不知从哪里取来一盏博山炉放在床榻边，幽幽檀香袅袅升起，谢水荇闻着醉人的香味，缓缓睡去。

确定谢水荇睡着后，趴在窗台上的两个小童子又探出头来，眼巴巴地看着榻上熟睡的谢水荇。

“仙君，你真要收他当徒弟？”其中一个小童好奇道。

“当然，”归采轻声说，“海亭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你见过他吗？”

海亭抠着窗台上的木纹，抿起嘴，嘟哝：“见过是见过……”

海楼撑在窗台上，眼睛瞪得溜圆，心直口快道：“仙君！他怎么来的招摇峰呀？”

归采走到窗边，伸手拎起这俩小童子，把他们丢到竹榻边：“因为他与我有缘。”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两个小童子闷闷不乐，开始挣扎，想要从归采手里逃开，却一人被归采拍了一下脑袋。两个小童登时消失不见，坐在榻上的换成了两只幼猫，一灰一黄，猫眼睛又大又圆。

“守着他，别乱跑。”归采撂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这间小小的竹屋，背影像是一片月光。

第二日清晨，谢水荇在几声猫叫中醒来，叫声又软又甜。他的脸颊擦过一片柔软的毛发，谢水荇侧头一看，正好和一只黄色的小猫对上视线。

这猫油光水滑，身量不长，没长大，但也不是奶猫。谢水荇和这只小黄猫大眼瞪小眼，小黄猫眨巴眨巴眼睛，慢吞吞道：“你醒啦？”

谢水荇觉得自己应该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才对，但他才醒来，脑子还有点迷糊，沉默了一下，说：“是啊。”

小黄猫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窗外云海升腾，它蹦到窗台上，冲着外面喵喵叫。谢水荇正准备翻身坐起，小腿却冷不丁碰到另外一个软绵绵的小身体。

谢水荇：“……”这什么东西？

他把薄毯掀开，发现床榻上竟然还睡着一只灰色的小猫，它浑身舒展开来，软成一滩水，四肢绵软无力，雪白的胡须随着呼吸颤动，好梦正酣。谢水荇没别的爱好，就是对毛绒绒的小东西很有好感。

他正想伸手摸一把，就听见归采的声音：“醒了？”

白衣青年从门外走来，带着满身的寒气，发尾染上一层薄薄的霜雪。谢水荇连忙缩回手，怯生生道：“仙君？”

“饿了吗？”归采撩起袍子迈过门槛，把榻上那只灰猫提了起来，“海楼，去拿点祝馀。”

谢水荇眼睁睁地看着两只小猫身上都起了一层雾，它们的身体迅速拉长变大，变作两个唇红齿白的小童。刚落地，他们撒腿便跑，没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归采察觉谢水荇流连在门外的视线，难得开口解释：“它们是猫妖，平时跟在我身边修行，日后你的起居都是他们照顾。”

谢水荇换上一身新衣，便由归采领着走出了竹屋。招摇峰上不论何时都有桂花盛开，馥郁的芬芳气息浸没在云海中，随流云飞向四面八方。谢水荇刚走出山巅的小屋，便被袭来的云雾包裹了起来，鼻翼间都是浓郁的桂花香。

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稚嫩的少年，心里却在回忆过去与归采相处的点点滴滴。

其实他对归采的性格并不太了解，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恨不得扒掉对方一层皮，想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聊，等于白日做梦。在他的记忆中，归采只是一个单薄的影子。

他头一次遇见归采，是在一个深夜，月明星稀。归采一身白衣，手持长剑，眉目清冷如霜雪，他身披月光，从云雾中走来。再之后，归采一口咬定是他杀死了他的佛修挚友，他们的梁子就这么结下来了。

他是个魔修，肆意妄为，喜怒不定，常以自己的心意办事，惹下无数仇家。数百年过去，他那些仇家死得七七八八，唯有归采还跟初见时一样，剑如雪，人如松，屹立在山巅，看见他就要跟他打一架。

谢水荇发觉自己竟然的精神状态比过去好了许多，再也不会没来由地烦躁与怒气。听见山间啾啾鸟鸣，远处海潮声，他心里一片安宁。

“你想走修哪一条道？”归采双手负于身后，忽然开口问，“剑修、乐修、丹修、符修、药修、体修……”他将修行之途一一道来，口吻温和，吐字清晰，唯恐谢水荇听不清。

谢水荇默默听着，最后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