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采没有说,谢水荇也不会主动去提。
他生怕自己露出一点马脚,让归采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谢水荇就寝后,半夜忽然下起大雨。
他被哗哗的雨声惊醒,向窗外看去。目力所及尽是沉沉的阴云,云层中电光闪烁,依稀能看见云后的天空。
雨水冲刷着荒无人烟的原野,原野上的河流愈发湍急,漫过河岸,短短一段时间里,就扩宽许多。
寻常法器都用真元、灵力催动,唯有水云舟以灵石为燃料。船身上的阵法设下了结界,将雨水阻隔在外。谢水荇能清晰地看见水滴滑过结界时留下的痕迹。
“雨声好听吗?”
清随屈腿坐在屏风后的小榻上,怀中抱剑,他弹了个响指,一簇小火花便绽放在他指尖。橙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谢水荇回过头,说:“挺好听的。”
清随笑起来,他不笑时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笑起来时双颊竟然还有两个酒窝:“真稀奇,师叔竟然会收徒。”
谢水荇淡然自若地披上外袍,他坐在床沿,问道:“你半夜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清随搂着漆黑的剑匣,他倾身凑到谢水荇跟前,跟他脸之间只隔了几寸。
剑穗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在谢水荇胳膊上拂来拂去,扫得谢水荇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往后一倒。
清随挺直腰,退了回去:“你很奇怪,你的面相和掌纹相悖,看你的掌纹,分明是早夭的命格,但是面相却又福泽绵长。”
“面相会变的,”谢水荇一本正经地说,“相由心生。”
清随颔首:“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谢水荇:“……”
这孩子咋回事?怎么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
修仙无岁月,但从眼睛还是能看出点端倪。清随模样在二十上下,年纪应该不大,出门还得靠面无表情来增加气势。
他和归采最大的不同在于归采是懒得有表情,清随是刻意没表情。
清随说:“你叫凤重山,是东洲朝歌人?”
“不是,”谢水荇矢口否认,“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清随理直气壮地说:“我师父说,姓凤的都是朝歌的。”
这么说倒也没错,谢水荇心想。
反正他不知道为什么凤重山在北地十三州,于是他也理直气壮地说:“可我姓凤,却不是朝歌人,一定你师父说错了。”
清随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震惊道:“千真万确?”在他心中,他的师父所说,都是真理。
谢水荇笃定道:“千真万确。”
清随失魂落魄,连酒窝都消失了。他抱着剑匣,游魂似的飘出卧房,屋外雨声淅淅沥沥,衬得他背影愈发凄凉。
谢水荇摸了摸鬓角,有点心虚。
凤重山身份肯定有鬼,但现在并不是计较的好时候。
他既然夺舍了这具肉身,就一并承担了这具肉身在凡尘间的因果。因果越多,走火入魔的可能性就越大,在修仙途中,想要无后顾之忧,他必须得在破丹成婴,了结因果。
邪修、魔修与道修、佛修最根本的不同就在于,邪修、魔修不惧因果,大多数都草菅人命,杀人夺宝,毫无顾忌。
道修、佛修却受因果干扰,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陷入千劫万难之中,堕落成魔,再无回头的可能。
水云舟是三清宗特有的代步法器,为什么清随会拥有?
自他入魔以来,中原五洲都溜达了遍,从来没听过清随的名号,也从来没听谁提起过归采的师父、师兄。就连三清宗自己也心照不宣地缄口不言,他想听都没地儿听。
谢水荇敛去笑意,脸上浮现出与面容不符的深沉。
时隔三年,他头一次褪去刻意伪装的天真,露出一点有关魔头谢水荇的蛛丝马迹。
雨停后,天朗气清。
跨过大荒东洲的原野和森林,便是蔚蓝的海洋。
海外东洲并不是一整块陆地,而是散落在海洋中的岛屿,大的堪比东洲腹地,小的只能放下一栋房子。
在海外东洲和大荒东洲的交界处,坐落着一座繁华的城池,名唤不枯,和重轩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这里妖修、人修对半开,”清随说,“海外东洲奇珍异宝太多了,跑大老远去昱朝没必要,就干脆在岸边贸易,时间一久,就有这么座城了。”
这话是说给谢水荇听的。
“它叫什么名字?”谢水荇问。
“海不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