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
仰面躺在床上,将肢体摆成大字型,黑羽试图从神经末梢感知到哪怕一丝的睡意。可他没能做到。枝梢般延展在体内的神经早已死亡,只是单纯躺着的话,便不会传来任何刺激的反馈。缺乏对温度的感知,床褥的柔软仿佛也减弱了几分。闭上双眼关闭了视觉,黑羽感到自己的精神完整得像是一个圆。
一个任何外来物都无法侵入的,完美的圆。
疲惫,痛楚,皆被隔绝在外。
“唔啊,还是睡不着......”意识清醒得很,仿佛连最简单的入睡都彻底忘却。再三尝试无果后,黑羽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脊椎处发出巨大的断裂声,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
所幸什么都没有发生。拖着毫无睡意的身体,他穿过走廊晃荡着回到恢复舱。在那里,他看到同样也没有在睡的侦探,半倚着靠坐在恢复舱的客用沙发上。
“喔,果然睡不着吗?”熄灯后的恢复舱里,只有一些尚未关闭的显示屏发出的暗光。像是预料到晚间的碰面,工藤的眼底没有意外。
“要是意识能和电脑一样,‘啪’地就关掉就好了。”随口胡诌了些无用的奇想,黑羽隐约觉得这是他不久前才经历过的事情。
“比起这个,”嘴里似乎在咀嚼着什么,工藤向黑羽递去手中的零食袋,“要不要尝尝?”
一片冷感的微光中,藉由完好保存下来的夜视能力,黑羽勉强看清了工藤手中包装袋上的字。
“激辛仙贝,”他念出声来,“名侦探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
“从宫野的抽屉里翻来的,记得要给我保密。”从袋中抽出一片完整的仙贝,工藤把那即使在暗光中也依然鲜红的松脆零食就这么戳到黑羽嘴边,“不会让你失望的,有味道哦。”
尝试性地,黑羽咬下一口。熟悉的口感磕碰在牙齿间,是令人爽快的轻松质感。下一秒,猛地瞪大了双眼,他相信自己在那一瞬间确实尝到了“味道”。
上下齿迅速咬合着嚼完了那块仙贝,他又向工藤伸出手去。“再给我一块!”
“我说的没错吧?”满意地,工藤看着他“咔擦”地咬下去。
“虽然咸味甜味什么的根本吃不出来,感觉就像是在嚼辣椒粉,”黑羽吞咽下去,感到有什么东西自内部灼烧着食道,“但这的确有味道啊!”
他们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地嚼完了半袋仙贝。尽管如此,睡意并不会为这偷吃零食的快感而凑上前来分一杯羹。
“说起来,”黑羽舔去嘴角沾到的辣椒粉,“名侦探你就睡在这里吗?”
“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算是吧,”工藤晃着手中的零食袋,估算剩余的量,“懒得去张罗新的房间了。”
“宫野桑呢?”
“她当然是回公寓了。”
“宫野桑可以回去休息的话,”黑羽又取过一片仙贝,“你不也可以——”
“我现在再什么说也是个被‘目击’过死亡的人,”工藤无所谓地撑起腮,“在这种时候回家,会很可疑。”
“......也是。”黑羽停止了咀嚼。他抬眼看向天花板,陌生的质地将显示屏的冷光散射回来,使得空气里氤氲开薄薄的光雾,“也不知道我家现在怎么样了。”
“你家——”
在最恰当的时机刹住言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工藤站起身,“反正坐着也是干坐着,”他提起手中还剩下的半袋仙贝,“干脆,出去走走?”
或许是迫于无聊,他心血来潮般提出了打发时间的方案。同样心血来潮地,黑羽响应了他的提议。
“好啊,走起!”
离开恢复舱,工藤带着黑羽走进楼梯间,并继续向上。
“在天台吃零食,那感觉绝赞。”
他这么说。
时间已是后半夜,纤细的下弦月正处于夜空中一个古怪的位置。深夜的城市铺陈于眼底,一些角落沉睡着,一些则依然亮着零星的光。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两个的人闭上了双眼就停止运转。总会有醒着的人,总会有无梦的夜晚。
“好浪费啊。”
黑羽忽然这么感叹。
科学的划度分配给每一天近乎均等的时间。可当单独的个体跳出生物应有的规律作息,肆意挥霍那本应沉睡的静谧,那无疑是一种罪恶而又甘美的奢侈。
“不算浪费,这就是属于你的时间。”工藤将仙贝的袋子递给他,“可以看到他人不常看到的夜景,可以吹着天台的风却不会觉得冷,同时还能吃到超辣的仙贝,”他的语尾带着笑,“这样的夜晚可不是任何时候都有。”
从那包装袋中取出一块,黑羽将它叼在嘴里,然后很快地咬碎在齿间。
“说得好像多伟大似的......”
他走到天台的边缘,坐下,然后让双脚垂下去。
“喂,”工藤从背后喊住他,“别掉下去了。”
“反正掉下去也不会有事,”黑羽嬉笑着回头,“到时候就麻烦名侦探把我拼回来喽。”
工藤失笑。
“真是不知道该不该夸你了......”袋中的仙贝仅剩下一块。无奈地叹了气,工藤也在那危险又坚实的边沿坐下。他取出那最后的一块,掰开,然后把其中的一半递给黑羽。
黑羽径直用嘴接过,“我觉得,”他慢慢地咀嚼着,“我能就这样一直坐到日出。”
“那就一直坐到日出好了,”无所事事般说着些疯狂的计划,工藤发觉自己开始不会纠结于“后果”,“索性就看它一场完整的日出。”
上一次完整地看完一场日出,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全力去回忆也想不起什么来,工藤不禁想,目睹那个巨大天体从地平线升起,见证一个天体与另一个天体位置关系的改变的全过程,一生之中大概也只会有数得过来的几次。人类大抵就是这样的生物吧。
更何况,地平线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看到的。
距离日出还有很久,天空却已呈现出黑与金交融的奇诡色彩。没有特意去判别日出的方向,黑羽面向那泛出异色的地平线,喃喃出声。
“果然...还是好浪费啊。”
时间太多了,多得像是要溢出来,多得近乎于饱和。那么多那么多的时间拥挤地盘踞在当下与日出之间,将名为等待的标尺拉到长度的极限。
为了打发时间,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内容,一些无关紧要的过去,在此之后恐怕就会被尽数忘却。
黑夜会过渡到白昼,这分明是个理所当然的过程,可仅是看着,只是单纯地注视着这个过程,便仿佛能赋予这段时间什么特殊含义。那或许是仪式感,浪漫主义,鲜有人理解的行为艺术,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仅是单纯的看着,内心便能从那日复一日又绝无仅有的循环中获取到鼓舞。全身的细胞都向着那天边的光叫嚣着:嘿,又是新的一天。
“我觉着,”不知过去了多久,与黑夜交界的天际已经是接近白的蓝。忽地觉到这似乎是一个很傻的行为,黑羽垂下头去,看向自己悬于半空的双脚,以及脚下那过于遥远的地面。“居然真的一直等到现在......我们真是有够无聊。”
“不要移开视线,”工藤仍旧看向日出的方向,目不转睛,“你不会想错过它的。”
天色已不再能够被称为“夜”。与此同时,它也依然不是“白日”。
黑羽移回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了。
“真的......”
他发出不知所谓的短叹。
“...有够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