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与黑羽的最后一次见面,都是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画面。那些画面与其他稀松平常的零碎记忆混杂在一起,如同经过洗切的两幅扑克,随意抽出一张,可能会抽到黑桃,也有可能会抽到红心,可这些纸牌背面的花色完全相同,叫人无法分辨出,它们各自是属于最初的哪一副。
这正是工藤的感觉。那本应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那天他们约了见面,邀请的发起人是黑羽,集合地点是车站的检票口,目的地则是距车站步程不到五分钟的游戏中心。如果说这其中有什么违和,大概就是他们过去几乎从来没有一起进过游戏中心。
为了照顾到某位侦探以强者自居的骄傲,黑羽总是很识趣地避开与他在游戏上的较量。但在那一天,就像是一直以来韬光养晦般关闭的开关被忽然开启,在那个喧闹的游戏中心,黑羽认真对待了他们的每一场对决。没有放水,没有让步,如果是后手必输的游戏,他就一定会抢占先手。倘是纯看运气的推币机,他也偏要基于经验与观察,抢先选出最有可能会赢的那台机器。
那天他的运气不错。他赢了,且一直赢了下去。
战场明显对黑羽比较有利,再加上他那无论多小的胜负都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庄重态度,游戏水平可能连小白都不如的工藤自然是场场被实力碾压。华丽度悬殊的操作,倍杀的分数,双人的较量看起来更像是一人的单方面炫技。这是一场毫无公平可言的比试,而胜利的一方零封新手的幼稚操作,可谓是体育精神全无,全然将友谊第一的竞技宗旨丢在了一旁。
“啊啊,爽到了爽到了——”
走出游戏中心的时候,心情舒爽的自然只有黑羽——尽管这番胜利不光彩到有如发泄不满的恶作剧。
“全胜记录碾压名侦探的目标达成~”
从头输到尾,又被射击格斗沙狐球等等等等各种游戏耗去了体力,工藤只感到天旋地转,连抱怨的余裕都没有。而黑羽似乎完全不顾及侦探的自尊心是否有受挫,唯恐天下不乱地哈哈笑着,像是将领带系在额头上的酒醉上班族,不尽兴地挥着胳膊说要去下一家。
工藤理解他的玩乐心,毕竟谁都会有想要不计后果疯玩一阵的时刻,更何况这一回主动发起邀请的是黑羽。做好心理建设,调整好心态,可宽容如他也是没有想到,黑羽将疯玩计划的第二站定在了卡拉OK。
“人生在世,总得见识一下地狱的模样。”
被问及理由时,黑羽摆出郑重其事的表情如是说。
喂喂,这家伙根本就是恶魔吧,以他人的苦难为食粮,还笑得超爽朗的那种。
感谢包厢那强效的隔音,或许是与游戏中心的惨败有了对比,这一回工藤的心情要好很多。毕竟,让一个五音不全的家伙霸占麦克风两小时,对于歌唱者与倾听者双方都是惩罚游戏——对后者造成的伤害值还要稍微高点。
不可思议的是,听的一方还是自愿的。
敢情这家伙不仅是恶魔,还附带受虐狂属性啊。比起走出游戏中心时的天旋地转,当这场动机不明的盛大狂欢总算接近了尾声,工藤已经完全搞不明白,这到底是场损敌伤己的惩罚游戏,还是那个脑回路成谜的家伙心血来潮的无理取闹。
那大抵就是无理取闹,因为这场邀约的起因与终结皆是突兀到没有征兆。没有理由地忽然发出邀请,在尽兴过后又干脆地宣布解散,仿佛一位兴趣使然的任性演员,自觉气氛到位了,便一话不说即兴退场。
分别之前,他们同行走了一段路。寿命将尽的橙黄街灯闪烁着渲染开诡异的氛围,被打扫干净的街道湿漉漉的,反射出细碎的光。
那的确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安静夜晚,偶有响起的虫声夹带了些许的寒凉。
“接下来我打算抄近路走回去,”为抄近路而走的街巷窄得像是幽深的甬道。距离主街道还有一个十字口,黑羽停下脚步,并为工藤指了方向,“名侦探的话,沿主街走到底就能找到车站了。”
说着这些时,黑羽站在一个奇特的位置。灯光将十字形的人影投射于地面,等称地,而他就站在那个十字的几何中心,仿若一切都是有所预谋。
窄巷的尽头,可以看到车灯与店家橱窗汇聚于一处的缤纷流光。离开那个十字路口走向主街道时,工藤听到黑羽自背后喊来的提醒。
“一定要记得走到底喔!”
傻吗,这家伙。堂堂关东侦探怎么可能连一个车站都找不到。
夜色中的道路,较白日总有些陌生。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车站时,工藤蓦地回想起他们白天时碰面的场景。
因错误估计了电车的到达时间,他到得比预定早了些。也正因如此,工藤清楚地记得,黑羽在抵达集合地点前,经过了与他来时方向相同的检票口。
直到换乘之前,他们理应可以一直同行的。事情有些不太对。
抄近路?走回去?他的家根本不在这附近。就算只是托辞,也给我想得漂亮些啊。
工藤停下脚步。他转身,他脚步加快,他跑向那个安静无人的深巷,同时掏出手机拨打给了黑羽。
忙音。
什么啊......
刚分开不久就无法联系到,这也太巧合了,简直是在逼迫他去考虑最糟糕的状况。
脚步慢了下来,然后趋于停止。工藤放下手机,看“通话终了”的文字随显示屏暗了下去。
是我多想了吧。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最近被那家伙恶作剧的次数太多,敏感到有些神经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