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倏地在墨蓝之中破开一线盖着橙红的月白色，一轮朝日自遥远的山那边浮起，短短几分钟内便刺出万丈金色霞光，夜里被黑暗笼罩的一切顿时无所遁形，新的一天再次在光明之中开始。
确认后面没有人跟踪，湛桓把车停在小镇外，靠着座椅好好欣赏了一下日出，随后打开车窗深深地吸入一口清晨干净凛冽的空气，让精神再次振奋起来，又从手套箱里翻出湿巾擦了擦手和脸。一套动作做完以后，他回头拍了拍已经睡着的卓亦凡，说道：“把外头这身脱了，咱俩吃早饭去。”
卓亦凡还没睡醒，紧紧抱着AK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坐直了，又被安全带勒回椅背上，颇有几分喜剧演出效果，至少湛桓就被逗笑了。
“吃……吃早饭？”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有点结巴，还咽了口唾沫，“吃什么啊……？”
……这语气怎么回事，老板难道真给吓着了，没缓过劲儿来？还以为这老板是个好战分子——这种新兵公司里也有不少，上战场之前就兴奋得不要不要的，虽然表现不怎么样，但至少撤退之后还都意犹未尽；没想到老板是个叶公好龙的类型？
这类型的湛桓接触的还真是不多。他愣了下，低头把自己安全带解了，帮卓亦凡也按开安全带的搭扣：“有啥吃啥呗，咋了？老板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不就枪战嘛，不就死几个人嘛，我这……我适应能力强着呢！”卓亦凡有点儿哆嗦地说完这句话，软着手就去拉车门把手，好几次都没扣开。
湛桓看他这样，摇摇头先下了车，把吉利服一脱丢进后备箱，绕到副驾驶侧从外面帮他开了车门。卓亦凡差点一下栽出来，脑袋很是丢人地磕在湛桓小臂上。
“那就冷静点儿，跟我吃饭去。”湛桓把他扶下来，先卸了他紧紧攥在手里的AK的弹匣，将他不愿撒手的这杆枪也放进后座，接着边解他吉利服边小声嘀咕，“你这状态，回去老何不得拆了我……”
卓亦凡靠着车门框缓过来点儿，就着湛桓的手把吉利服脱了，看着他把沉重的衣服往后备箱里一扔关好门，怔怔地又坐回副驾驶位，不知怎的一开口便问道：“执行任务……怎么是这样的？”
看电影的时候只佩服那些孤胆英雄，刀光剑影中来，枪林弹雨里去，一手掌握敌人的生杀大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恣意快活特别潇洒，卓亦凡也是受了这些英雄主义的片子影响，老是想着在这硝＃烟和火＃药弥漫的血的战场上闯出一片他自己的男人的天地来；但昨晚在车上他做了一宿噩梦，望远镜里清清楚楚看到的黑白场景被梦渲染出了颜色，橙黄的火焰、身披火焰从车上滚下来的焦黑的人影，绝望又痛苦的惨叫声使他不停地发抖，还有在车辆停住翻滚后司机被压扁的脑袋里像泉水一样涌出的鲜红的血液……
人类的身体竟能扭曲到那种诡异又恐怖的地步，人类的哀嚎居然能凄厉到令人浑身发寒。
在这样的惨状衬托下，那贴着头皮飞过的子弹带来的死亡恐惧好像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反而更像是恍恍惚惚的梦境。
他不由得看了看远处的太阳，强烈的日光让他眼睛有些酸涩。
湛桓甩上副驾驶的门，重新回到驾驶位，发动车子向小镇里开，神色如常地回答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战场上谁管你是英雄是狗熊、是主角还是配角，人一拿上枪就再也没有区别，最多也就是两种状态，活着和死了。活着就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想那么多会死得很快。同理心是一把刀尖朝向自己的凶＃器，这种东西是留着回到后方交予战友的，不是拿来泛滥给敌人的。
不过卓亦凡这个样子也不是不能理解，国内那么安全，就是距离产生美，没见到的时候觉得玩儿枪又酷又帅，但昨天突然变成了杀人从犯直面生死，打小接受和平教育的一下子受不了也很正常。
本身就不太擅长和别人来往，湛桓也没什么大道理拿来开导自己老板，他甚至做不到换位思考，除了这句大实话以外他也憋不出别的东西了。
好在卓亦凡没有再问他什么，接下来也没进入什么心理辅导环节——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到了镇子上随便找了家小餐馆坐下来吃早饭时，卓亦凡拢共也没吃两口，到最后干脆咬着勺子开始发呆，湛桓吃了个舒坦，还带着魂不守舍的卓亦凡在镇上散散步消消食才回了车上，开车回工厂。
两个人一直沉默到停下车，这时候临近中午，厂里人多，来来往往的人气儿显得很是热闹；何建国作为保安总管，自他们的车一进厂就收到了门口警卫员的通知，老早就等在了停车场——他总不放心湛桓和卓亦凡出去，这俩小孩儿中卓亦凡他知根知底，基本没什么恋爱经验，撩妹技术只有装逼还装不好，镇子上拒绝过他的妞儿能组一个排，倒是惹不出事儿来；湛桓嘛看样也不像情场老手，不用担心负情债，但看上去就很像会惹麻烦的类型，至少刚到这边的时候就和镇上的人打了好几回架，小混混都被他揍服了，没一个敢来骚扰工厂的。
平时双休日的时候卓亦凡经长不短的就会让湛桓带他去镇上浪，夜不归宿也有，是以何建国这一时半会儿还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就是看着老板一脸恍惚，笑着打趣道：“怎么啦？凡哥？又让小姑娘给甩了？”
湛桓跟着卓亦凡下了车锁好门，偷偷瞥了一眼明显不对劲的卓亦凡，暗自祈祷老板别把昨晚这事儿给供出来。老何最近对他态度软化不少，而且老何本就不是什么心肠太硬的人，能和和气气相处最好了；万一卓亦凡一说昨儿个被他带去杀人去了，那他还不得跟老何来一场啊？
所幸卓亦凡只是摇了摇头就往宿舍走，何建国一怔，追上去两步，笑道：“哎，马上吃午饭了，今儿给做饺子呢，不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