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现下情况来看,刚才一通穿梭摆弄,自己应是已经进了地府。可飞了这么老半天,周边依旧是望不到头的虚无,封意云暗自嘀咕。
他想了想,开口对着虚无说:“小白,你还在吗?”
“在在在。”
话音刚落,白无常便在他身旁现出身形来,无比欢脱地说:“仙君莫怪,我习惯了一回单位就隐身,因为总有些小鬼爱来找我报怨,说自己被判的不公。可我呢又没有能力去帮他们改命,这些事情可是判官大大们说了算的,还耽误我的时间。嘿嘿,仙君何事?”
“……”这小白有点可爱。
“小白,我想起一件事情。”
“我知道仙君要说什么。”白无常拍了拍西服下摆,很是爱惜这套衣服,接着道:“仙君可是想说,自己不应当直接消失在山水路?”
……小白是会读心术吗?
封意云说:“不错。先前我的助理已经打了医院电话还报了警,说我正躺在地上……如此一来,我的尸体不见,岂不是毫不科学?”
方才封意云在进入血阵之前所看的,正是地上那滩从自己身上流淌出来的、已经凝固的血迹。可如今血迹之上却没了尸体,不仅如此,连那货车和司机也未曾看见,只有Cindy静静伏睡在一旁。
短短一时间,只见血而没了尸身,警察和医生赶到,不就成了一桩谋杀命案了吗?甚至还有可能会连累了Cindy。
封意云想了想,虽然这场车祸确实是因为Cindy才导致的,但她一定是无意。可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去弄清楚了,也没有办法去替她辩白。她已经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若法律再因为自己尸体失踪以及种种嫌疑而定了她的重罪,就真的让人过意不去了。
“仙君放心,我是读不了仙君的心的,只是猜到了仙君会有此一问。”白无常神情得意,一脸无邪,“因为仙君必是心系众生的。”
……你在说啥,所以你果然会读心术吧。封意云腹诽。
“仙君其实每一世都是没有尸体的,您和凡人不同。”白无常摇晃幡旗驱动法力,两人脚下的云雾顿时腾飞得更快,连带着四周阴风愈盛。
白无常接着说:“不管是生是死,仙君身魂皆是一体,仙躯仙识不可分离,便是阴司地府也没有让诸位仙君分成两瓣儿的能力。前几世您是死了之后仙躯皆被人埋了,才灵识应召带着仙躯自己下的地府。他人将您埋了之后也没有说要开棺验证的,自然没有露出破绽。”
封意云有些唇舌干燥,拽了拽自己松散的领带,吃惊问道:“那么,我是连人带魂一起下的地府?这七世轮回……皆是如此?”
“不错。这一世也是,仙君不妨看看自个儿,是不是都完好的在这儿呢,仙君连根头发都没少呢!”白无常裂开了那樱桃小嘴,自豪地笑着,“不过仙君放心,我小白做事可是专业的。”
封意云默默把手伸进衣服下摆中,抚摸着自己的肚皮——除了有些冰凉之外,确实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看来,与其说是死了,不如说自己是复活重生了,真真是奇事。
他又忽然想到,之前每次来地府排队时,前后小鬼们皆是恐怖凄惨、死透了的模样,缺胳膊少腿的也到处可见,只有自己是完好无损的,先前竟是没觉察到这种不同。而这白无常一口一个“仙君”,还说什么“仙躯”“仙识”的,莫非……自己真的不是此间凡人?
他脊梁渐渐僵硬,脑中飞速闪过关于前世今生的各种片段,却找不到一丝半点儿自己是神仙的记忆。
“我……本非凡人?”封意云微微蹙眉,盯着前方空洞的虚无,仍是难以接受这个定论。
白无常却自顾接着说道:“我来之前仔细翻了凡册,仙君这第七世确实是因车祸而死的。虽然有些微出入……但确实是常欣丽害了仙君。说来也巧,山水路那一段路面正是监控故障之地,也就是说,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免去了我许多麻烦。”
他顿了顿,又道:“那司机郭海今日喝高了酒,为躲避交警上了这偏僻的山水路,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是不是开车违规而撞到了人。按凡册里说,郭海见撞出了人命便要心虚逃走,却紧张之下直接开车翻入了旁边的深湖里,自己也被淹死了,我刚才去找仙君时,便见着那郭海正连人带车翻进湖中。”
封意云左眼跳了跳,觉得这郭海挺倒霉的。
白无常道:“我已将女子常欣丽今晚的这段记忆抹去,人们只当她刺激过度而失了忆。待到湖中的尸体被打捞上来,凶手也会被认定为是这名司机,仙君的身体也会因失踪证据不足而被认为是郭海畏罪扔在了湖里。”
“这是否有些不合情理?”封意云听完,觉得这件案子真真破绽百出,“我的尸体既是失踪,地上也没有拖拽我的痕迹,又何以被人认为是扔在了湖里?”
“哎呀仙君!”白无常噘着嘴说:“凡人哪里想得到有人受了重伤还会凭空消失的?他们找不到其他线索,久而久之成了悬案,再反反复复地推敲无果,自然想出了这么一个结局来安慰自己。”
“好吧。”封意云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一世的自己还能制造这样一桩离奇案件,倒真给人民警察找了个事儿做。不过Cindy失忆……倒也不算坏事,忘了这一切也好,她还年轻,该好好享受生活,没必要深陷其中。
封意云环顾四周,想了想又道:“小白——”
白无常打断他:“仙君可是要问,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小白你真的不会读心术吗?”封意云头疼。
白无常狡黠一笑:“我真的不会!仙君请看前面。”
顺着白无常的手指仔细瞧去,只见前方某处星星点点正泛着鬼火般的幽光,那幽光零落起伏,在这片虚无黑暗中显得格外空灵。
等他们靠近,那片青绿之光越发夺目明亮好似地下星海,幽光之上赫然是一座高阔铜铸褚红古门,左右以血刻着龙飞凤舞的两句“阴阳赏罚分明,天地是非有定”。
而门上是鬼气森然的两个瞩目大字——“阴司”。
白无常兴奋地说:“我们到啦!”
整个阴司由坚硬黝黑的石壁围起,宛如一道附着冤魂的古老城墙。和想象中的不同,这门前墙周并无丝毫把守之兵,凄凄静静,毫无生机。
收了脚下“滑板”,他们二人来到那巨形古铜门前。眼见暗夜里只单这一门嵌在石中,高耸入夜,巍峨壮观,脖子抬高抽了筋也望不到石壁顶端。在那门上对联大字两旁是两个三丈来高的黑色石柱,不知作何用处,柱上皆是人面骷髅雕刻,柱身粗壮犹如满腹肥肠的屠夫肚子,油光腻腻,阴森诡异,整个阴司透着生人止步的不祥气息。
“喏,仙君,这里就是地府啦。”
白无常将手中幡旗置于肩上,改拿为扛,腾出另一只手来往口袋摸去,掏出一个小巧石头出来。那石头在白无常手中忽地放大变形,却是一块方正墨黑的古铜令牌,上刻“黑白归位”小篆四字。
白无常将手中令牌拿出展示给前方大门“看”,封意云看他神神叨叨模样,也不敢多言,不多时,大门便好似通了电能自行识别一般,“吱哑”一声,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一条黑雾弥漫、笔直气派的大道来。
紧随着门开,封意云耳中便灌入了一阵无止无休、怨气冲天的鬼哭嘶吼声。
他跟随着白无常步上阴司大道,耳听着这些隐藏在浓雾中的哀嚎声,虽然看不见个中情形,却能猜到浓雾之后定是十足的血腥凄厉,渐渐手心沁出冷汗,有些紧张又隐隐带着点兴奋,睁大了眼睛来回看着两旁黑雾。
封意云问道:“这里是……?我来了许多趟,之前倒是没见过这里?”
白无常步伐轻盈,边走边道:“这条是受刑道——阴司有定,无论是在世君王将相、普通妇人农商,是好坏善恶,还是穷凶富贵,一旦凡人身死,必要经过一番阴司苦刑祛了贪生邪念方可受审,审后还要再依其生前过往所犯罪行再受不同刑罚,如此,才可重新做人轮回转生……不过嘛,在小白看来,这第一遍受刑,不过是树阴司的威风罢啦。”
“我却不记得自己曾受过这些罪”封意云想了想,道。
“阴司怎敢对仙君滥用刑罚?”白无常慌忙道:“先前仙君都是直接进了阴司内堂,不曾走过这条受刑道。仙君仙躯尊贵,不过是来此走个过场而已啦。”
封意云奇怪道:“你总说我是仙君,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无常诧异的看了封意云一眼,反问:“仙君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封意云道:“记得倒是记得,不过都是先前几世的记忆,倒和你说的什么仙君不仙君的无关。”
“这……”白无常苦恼的伸手想要挠一挠头发,却碰歪了头顶上的纸帽,又尴尬地扶正,放下手来插回兜里,“看来仙君下界,后遗症还挺大的,到了地府记忆也不曾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