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布偶坐在黑发男人的左肩。除去略显繁杂的发饰和裙摆,它只有男人的小臂那么大,两颗大纽扣缝在脸上作为眼睛,褪色的碎布缝在后面当头发——依稀看得出它们原来是黄’色的——黑线缝制的嘴咧到眼睛稍下一点的位置,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阖上了身后的木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道旋梯,此刻他们所处的这一层是它的终点。阶梯蜿蜒向下,沿途的石壁上刻着一些龙形图腾或者一小段的某种文字,间或镶着一些不再发光的照明石,拱形的窗外黑压压一片,没有一丝风路过,也没有任何声音到来。偶尔看似天幕的地方会闪过几簇刺眼的光亮,像闪电一样,却不似闪电那般霸道,仅仅是畏畏缩缩地划过天边,像早春转瞬即逝的雪。
楼道里同样漆黑一片,只有两点血红的暗光,那是男子在黑暗中自动亮起的眼瞳。他顺着楼梯走进了位于阅览室下层的那个房间,房间外挂着的木牌用龙族文字写着“研究室”。
男人在门边的石墙上发现了一个小型法阵,他稍微往里面注入了些精神力,房间里面顿时就亮了起来。这个小型法阵连携着被安置在房间上空那片被做成了太空星图状的照明徽记,徽记遍布了整个天花板,有一些星系甚至被蔓延到了墙上。
托照明徽记的福,没有夜视能力的布偶得以看清研究室的全貌:地板上到处散落着手稿和施法材料,地板上还有一些匆忙走过留下的脚印,写字台、置物柜和收纳箱沿着墙壁摆放,椅子也都规规矩矩地码在一起。但最显眼的还是房间中央那个复杂的法阵,它占据了这个房间绝大部分的空位,而所有的杂物都恭恭敬敬地避开了它,全被放在远离法阵至少三呎的地方。
布偶从地上捡起一个龙头形状的面具,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里是‘随龙者之塔’!这群家伙销声匿迹了这么久,现在连他们的老巢也不要了吗?”
“不,他们是被‘放逐’了。”男人用下巴点了点法阵所在的方向,“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放逐?因为这个法阵?”布偶试图凑到法阵那儿去,却被男人抓住了。
“不要试图激活它,除非你也想被流放到世界边缘。”男人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随龙者就是因为通过这个法阵看到了什么,然后全部被流放了,这座塔也因此落入时空乱流,所以才会出现在‘裂缝’后面。”
“世界边缘?!天呐,那个东西真的存在?”布偶叫道,“我一直以为那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只是那里跟主位面的联系很弱,想要从主位面直接打开一条通向那边的通道并不容易。”
男人顿了顿,又说:“……我想起我在哪里听过‘雷诺·克里斯汀非’的名字了。”
***
费格斯盯着眼前的篝火出神,燃烧着的木柴发出啪啪的爆裂声。他现在非常不舒服,原因倒不是像雷诺所说的法则压制,相反,日渐衰弱的魔网在试图向他抽取能量,以求满足那些索取无度的生物们。但是现在的他实在太过虚弱,从世界边缘开辟一条通向主位面的通道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即使距离他回到主位面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他仍旧没有恢复过来。别说是回应魔网的需求,他甚至还想要从魔网那儿汲取一些。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跟着雷诺所制定的路线往西部走,而靠近大陆的西边,裂缝就越多,体积也越来越大了。对于费格斯来说,越深入西部,他面临的麻烦就更多一些:魔网的根须在裂缝周围比在其他地方更多——这些虎视眈眈的恶鬼——总想着伺机从他身上蹭下点儿什么来,或者直接在他身上钻个洞,把他这口将近干枯的井当做新的“水源”,榨取他所剩无几的能量。
只要方圆一千米内有一条裂缝,不管是大是小,他都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当然,只是个比喻,裂缝只是裂缝而已——像一个一个苟延残喘的落难者,努力伸长它们因为饥饿而变得干枯细长的手臂,乞求他的怜悯。
可惜,他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富人,实际上同样一贫如洗。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具体怎么样了,但他能量恢复的速度的确大不如前。在他被放逐之前,诸神正忙着相互打斗;在他从世界边缘成功越狱之后,那些神明似乎一个都不剩了:要么死于自己的同胞之手,要么被自己的信徒背叛而亡。
那些不负责任的神明——把他们生存的世界当做用来肆意玩乐的场所,现在盛宴落幕,这些与会者自顾自地血流成河,却教他们这些仆人如何是好呢?
魔网的根须再次蹭上他的手背。这位活了千亿个夜晚的孩童,啜泣着寻找它的父母,然而它的父亲——凡物们称之为守护主——已经将它抛弃。
恶魔抚摸着这些凡物们无法窥见的根须,温柔得如同露珠在亲吻花瓣。可怜的孩童,你是多么饥饿,可我身无分无,又哪来同情你的本钱——费格斯眯着眼打量着他面前那位正在整理情报的人类——难道要我去吸食其他生物的灵魂吗?可是你看呀,这个世界早已不似从前那样善于孕育强大而精纯的灵魂,我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我中意的,又怎么会为了满足你而白白将他浪费呢?
黑发的恶魔无声地笑起来,将手中的根须抛到一边。这时候坐着整理东西的人类也因为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而望了过来。
“费格斯,你还好吗?”他的纪念品先生问道。
“我不好,我感觉糟透了。”他弯着嘴角走向坐在篝火对面的法师,在这不足几步的途中,那些被他拨下去的根须锲而不舍地跟他打起了拉锯战,不断地缠上来、被拨下去、缠上来、被拨下去……这让他看起来像个笑着在铠甲上挠痒痒的怪人。
“所以,雷诺,做点什么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