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二嫂做了一桌子饭菜,虽然肉不多,基本是家常菜,对我来说已经大开眼界了。我正想着怎么做这么多呀?门外大大小小呼呼啦啦,先后进来四个孩子,月明看我吃惊,笑着说:“没见过大家族吧?床还多吗?”他指着一个十几岁黑黝黝的男孩和一个文静白嫩的娇小女孩说:“这是我弟弟妹妹”,又指着另两个十几岁高个男孩说:“这是我两个姑表弟”。
弟弟妹妹亲情地喊我姑姑,很有礼貌。那俩男孩用不太友好的眼光看了看我,没说一句话。桌上有两种馒头,一种是地瓜面掺野菜的,一种是白面的。武装部长还没进家,那俩男孩坐下抓起白面馒头就吃。我看着他们的表现很不舒服。
二嫂拉我坐下歉意的说:“你第一次来家里,没什么好吃的,将就吃吧!今天星期天,老薛加班一会就回来。”三个孩子都坐在桌前等着爸爸,那位武装部薛部长一身军装,高大魁梧,威武雄壮,进门看见我,笑呵呵的有说有笑,本来胆小害羞的我,也逐渐放开胆子。
连我一共八口人,小饭桌围坐的满满挤挤,孩子们不说话,二嫂和薛部长不住地和我聊着村里的人,不断的给我夹菜。我从没见这么多好吃的,肚子馋得要命,嘴上直说不饿。二嫂也不断给两个表弟夹菜,唯恐他俩吃不饱。他俩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只管抢着盘里少有的肉大口大口的吃,小妹妹抢不到肉生气的瞪着他俩,一会儿桌上的饭菜让他俩吃了一多半。二嫂可能觉得饭不多,几乎没吃,只喝了点汤,我也象征性的吃了一点点。
饭后,二嫂谁也不让动手,快速麻利的收拾完桌子,就忙着为周一的会议准备材料。我辞别亲切热情的二嫂,看了看那两个不懂事的男孩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二嫂一家送我到门外,她一再嘱咐:“妹妹,只要有时间就到家里来,下次我包饺子你吃!”说着拉起我的手,悄悄塞给我一个小包,把我推了一把,让我快走。
我疑惑的看着手里的小包,月明笑着说:“姑姑,别看啦!我送你回学校。”他拉着我快步跑起来。跑出家属院,我打开小包一看,里边两个白面馒头和热乎乎的两个熟鸡蛋,我禁不住一阵心酸。我硬让月明吃下一半,否则我一个也不要。
路上月明不快的说:“我们家五口人,是吃供应粮的,父母的工资除了供我们,还经常资助一些农村特困家庭。我那个不讲理的薛姑姑把两个表弟送到我家六年了,自己还经常带着另外几个孩子来,来了就像国民党扫荡一样,连吃带住,临走还一扫而光。我们干生气,我妈不让说,妈说姑姑家孩子多,在农村困难,就算我们再苦也要培养孩子。”
我听了又一次敬佩油然而生,这是一个多么善良,襟怀博大的女人啊!
自那之后,月明经常约我到他家,不过我每次都吃过饭再去,偶尔吃次饺子。只是为了见见二嫂,听她对我进行革命教育,学她的崇高思想、高尚品德和英雄气概,做一个文武双全的英雄,小时的理想立志不改。有时候我包糠煎饼的包袱里会有两个馒头,是月明偷偷放进去的,那是他一家从肚子里硬挤出来粮食,我实在不忍夺人之食,只好把包袱藏到宿舍里,让他不再有机会。二嫂对我既像孩子又像妹妹,还像朋友。
那时候,学校里经常请一些抗日英雄,民兵英雄,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给师生作报告,进行革命传统和忆苦思甜教育。记得高二时的一天,学校里请了几位革命前辈作报告。校长宣布:“今天我们请到的是孟良崮战役英雄突击手武装部梁副部长,民兵英雄金文渊,还有我们沂东县抗日英雄、武工队大队长翁玉同志。”
当听到翁玉二字时,我惊喜的鼓起掌来。只见她从后台健步走上主席台,双脚啪的一并,举手行了个军礼,那形象,那动作还是那么英姿飒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英武的女兵。我看了看月明,他激动地用力拍着双手,白净的双颊泛起红晕,对我伸了伸舌头,竖了竖大拇指。我兴奋地对身边同学说:“快看,那是我二嫂,赵月明的妈妈。”
前两位英雄讲了三个多小时,我虽然听的热血沸腾,可还是急切的盼着听二嫂的报告。校长宣布:“下边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曾让敌人闻名丧胆,名震齐鲁的沂蒙女豪杰为大家做英雄事迹报告”,同学们“唰”的全场起立,掌声雷动,我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同学们大概都看过“沂蒙革命英雄故事会”那本书,都曾被她的英雄事迹感动过。所以听到翁玉的名字,都无比兴奋与崇敬。
谁知二嫂快步走到台前,再次举手敬礼,谦虚的说:“我今天和同学们一样,听了以上两位前辈报告,心潮激荡,受了一次深刻的革命教育。我做的事情是千千万万个中国人应该做的,我没有什么可讲的,我来也是受教育的。时间不早了,对不起就到这里吧!”说着歉意的看看校长,对期待的同学们挥了挥手。我感到一阵失望,心里空荡荡的。听月明说,二嫂从不在人前讲自己,也拒绝邀请作报告,只偶尔对他们说一点零零散散的经历。我脑海中突然蹦出“无名英雄”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