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家村虽不大,风水却很好,村中间一条永不干枯的小河,冬天厚厚的冰层成为孩子们滑冰,打冰球的游乐场所,春夏秋三季清澈的河水在细细的河沙上缓缓流淌。成为女人们洗衣和孩子们洗澡,捉鱼虾的美好地方。
春末夏初一个上午,小敏子蹲在河边,两只粗糙的手在洗衣板上吃力地搓着,身边一大堆待洗的衣服,她不时的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看欢跳在小河里的女儿。
小玉刚帮妈妈拧干了几件衣服晾在沙滩上,提着小桶在水里捉鱼。藕色碎花小短褂,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像两段小藕瓜,一条条小鱼在她手里挣扎,小桶里几条鱼虾转圈游着。一条粗黑的小辫子在脑后摆来摆去,她高兴地喊着:“妈妈,又一条,又一条!”。肉嘟嘟的小圆脸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妈妈露出罕见的笑容,欣慰的看看女儿,上午的骄阳透过河边柳树的枝叶缝隙,把金光丝线撒在母女身上,构成一幅天工巧手下的画卷。那么温馨美丽的瞬间,也许是她们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突然,河边来了两个十几岁的男孩,粗壮的身材,黝黑的脸堂,高点的男孩一对小眼滴溜溜的转着,像恶狼觅食。矮一点的高昂着头,一对铜铃大的眼睛透出一丝凶光。他们丝绸薄衫下裸露出的胳膊鼓起结实的肌肉,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高个男孩小眼一骨碌尖声叫到:“二哥,快看!”被叫二哥的说道:“走,打她的小桶!”二人飞跑下河直奔小玉而来。
小玉正弯腰小心的追逐一条小鱼,“啪的一声”小桶被打翻,被释放的鱼虾快速在水里游去。她直起腰还没看清是谁,小桶已被夺走,接着被一阵飞溅而来的水花浇了个落汤鸡,嗓子被水呛得喊不出声,直咳嗽。
小敏子一看吓的扑进河里,声嘶力竭的喊着:“小玉,我的小玉!”她抱起小玉,河水像瓢泼似的向她俩袭击,小敏子用身体护着女儿,俩男孩幸灾乐祸的大笑。
突然,“嗖嗖”两声响,两颗石子飞来,两男孩“哇哇哇......”叫起来,一个捂着头,一道道鲜血从指缝里流到脸上。一个摸着鼻子,鼻尖上和鼻孔里流出的血混成一片,顺嘴而下。小敏子摸了摸脸上的水一看,是二虎和三虎,她痛恨之余感到非常吃惊,是谁敢对翁家虎将下手?她抬头四处查看着。
两虎将跳骂着“是哪个王八蛋敢对老子下黑手?有种的给我出来!”二人从腰间抽出皮鞭“啪啪啪”的抽着,转悠了一圈没找到袭击者,二虎转身举鞭向小敏子抽来。眼看皮鞭要落下的一瞬间,一颗石子“嗖”的一声打在手腕上,他“哎呀”一声,皮鞭掉在水里。二人一看不好,抱头逃窜。
母女二人还楞楞的站在水里,从南岸一棵茂密的杨树上“哧溜哧溜!”下来两个十几岁的男孩。二人模样非常相像,赤着宽大的脚丫,裸露着上身,黝黑的皮肤下突出的锁骨和一根根拱形的肋骨向人们证明着“穷人”的身份,一条打补丁的短裤刚刚遮住隐私处。黑红的脸上粗黑的剑眉下一双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一个透着机灵聪慧,一个温和淡定,他们笑着,不好意思的看看她俩。
小敏子看见他们手里的弹弓,低头致谢:“是你俩救了我们吧?不管年龄大小,你们就是恩人,小玉快给两位哥哥磕头!”
小玉不情愿的刚要跪下,那机灵的男孩抢前一步拉住她对小敏子说“婶子,他们是地主翁日乾的虎崽子,仗着他爹的势力和练了那点功夫,整天欺负穷人,今天也叫他们尝尝这玩意的厉害!”说着,捡起一小石头放在弹弓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远处树枝上的一只小麻雀瞄了瞄准,轻轻一弹,石块飞出去,麻雀掉在地上。
母女俩瞪大眼睛,小玉的嘴巴半天合不拢。她挣脱妈妈的手,走上前去甜甜的笑着说:“大哥哥,你们能教我打这个吗?”她急切地期待着回答,眼里闪着兴奋的泪花。
机灵男孩爽快地说:“好啊!我俩都可以教你,我这就回家给你做一个弹弓,可到哪里找你呢?”
小玉高兴得跳起来说:“谢谢大哥哥!明天到我......”小敏子立即打断她:“别听她的,女孩子学那些叫人家笑话。”小玉生气的撅起小嘴,用力扯妈妈的衣角。
另一个男孩说:“表弟,别显摆了!你还没练到击落飞鸟呢!”表弟红着脸囧的不再吭声。
小敏子问:“你们是谁家的孩子?真有本事。”
那男孩介绍说:“我姓薛,叫薛大壮,可是我一点也不壮,是本村薛理的儿子。他是我表弟赵士卿。你们是谁家?好像没见过。”他看了看她俩的穿着,疑惑的问。
小敏子急忙说:“咱们都是穷人出身,我们衣服还没洗完,谢谢!”她慌乱的拉着小玉走开。
赵士卿友好的说:“小妹妹以后小心点,躲着翁家的人!”
小玉一步三回头看着两个好心的大哥哥,心想:为什么我家的哥哥都那么坏呢?我躲到哪里去啊,他们就在我家里。她想起了去姥姥家时,那里的姐姐哥哥都喜欢和她玩,教她踢毽子,拾疙瘩,给她吃又香又酥的麻花。姥姥和姥爷把过年买的糖瓜给她留着,她一进门,姥姥就把她搂怀里,从小木盒里拿出粘粘的糖瓜放进她嘴里,她咽下糖水,觉得甜到心里。姥姥笑的满脸像盛开的菊花,自己却“滋滋”的舔舔手指上粘着的一点甜味。每次去姥姥家她都不想回家,她愿意睡又硬又凉的土炕。冬天钻进姥姥怀里,闻着她身上浓浓的厨房味,听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夏天姥姥用破旧的蒲扇为她驱蚊扇风,讲狼外婆的故事。可姥姥不敢到她家,她想起那次姥姥在她家门口,被大虎哥放狗咬的腿上流下鲜血,薛妈偷偷把她领进厨房吃点剩饭,被大妈看见一顿臭骂赶出家门。她和妈妈只能哭着送到门口,薛妈也因此跪罚两天不吃饭。她多想做个穷人家的孩子啊!
被打伤了的两虎将哪能受不明之欺,回家对大妈和老爷子一番夸大,一口咬定小敏子找人打了他们。翁日乾不相信小敏子有那胆量和能耐,她不和外人接触,一般不回娘家,再说娘家没有兄弟,于家那小子他当年已经让人扔进冰窟里冻死了,准是两个虎崽子耍威风被人暗算了。
可大婆子却说:“老爷,你也太偏心了吧?这不明摆着的吗!河边没其他人,肯定是小敏子找人暗中伤害虎子们”。
小敏子母女一进门,大虎和五虎就按住小敏子捆起来吊到茅房的横梁上,大婆子咬牙彻齿喊着:“打,给我往死里打!出去洗衣服就勾搭上野汉子了?他是谁?在哪里?今天不交出来就把你的头和鼻子也砸烂,给二虎三虎谢罪!”
小敏子无力哭喊,任皮鞭和棍子在身上抽打。小玉跪在正房翁日乾的面前哭着,祈求着,无论爹怎么问她,她只字不提薛大壮和赵士卿二人,只说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头。
翁日坤急的团团转,他不敢求大嫂住手,不住的对大哥说:“不能再打了,再打会死人的!”
翁日乾在他人搀扶下来到茅房,看到奄奄一息的小敏子,对大婆子狠狠地说:“够了!不死人不罢休吗?”
晚上,小玉给妈妈擦着血,瞪着仇恨的眼睛,握着小拳头砰砰的砸着墙,咬着牙说:“妈妈,我要学打弹弓,到后院跟他们练武,我学会抽皮鞭,耍大刀,什么都学。我要把他们统统杀光,为你报仇!为姥姥报仇!”
小敏子吃惊的看着温柔乖巧的女儿说出的一番话,哭着劝说:“小玉,你是女孩子,要学会做针线活,做家务,有你爹保护你,他们还不敢明着欺负你,去跟你四哥学识字,长大嫁个好人家妈就放心了。不要舞刀弄枪,你妈就是这种命,只要你好好的我不怕受罪。”
小敏子拖着被打的身子继续到厨房干活,薛妈流着泪说:“罪孽呀!谁家财主让夫人当下人的?这些该天杀的哪还有人肠子吗!孩子你坐着,我来干。”
几天过去,小玉心里一直想着学打弹弓的事,可她不敢再给妈妈惹事了。她悄悄溜进四哥的房里,听他念书,讲故事。在这个家里只有四哥让她安全,开心。每天妈妈把她的小脚丫用力卧倒脚底下,再用长长的棉布一层层结结实实的缠好,她疼得扶着墙走路,还要去给大妈捶背捏腰,干活。她想走走不快,想跑跑不动。可只要到四哥房间,她就偷偷拆开裹脚布,赤着大脚丫蹦一蹦,四哥就会竖起大拇指夸她勇敢。
她告诉四哥要学武术,四哥就把她托到后院旁边一棵大树上,让她偷偷看哥哥们和家丁练武,她记住动作要领,然后就到赵爷爷住的柴房里练习。四哥教她学会了识字,她懂得了许多在家里看不到的东西,她迷恋书本的知识,那一页页泛黄的草纸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从古到今,从国内到世界各种无穷无尽的知识,她除了知道牛良织女的故事,更迷恋花木兰杨门女将等巾帼英雄的故事。她小脑袋里不但有一个黑暗的中国,地球上还有强大的和贫穷的许多国家......
四哥经常对她说:“小玉,你喜欢咱们这个家吗?”
小玉看着他真诚的回答:“不喜欢!我喜欢姥姥家。”
四哥说:“我厌恶这个家,我和爹说好了,我要去京城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