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从赵爷爷小屋出来,见一个黑影从妈东屋出来,她紧跟几步看出是那个狗叔。她用弹弓瞄了瞄准,石子“啪”的打在他后头上,只听“哎幺!”一声。小玉立即闪身进了妈的房间,听到翁日坤惨叫声,她感到无比快意。
一年前妈说她大了,不能老和妈一个房间,要锻炼自己独立生活,所以东屋一分为二,她住了宽敞的大房,妈妈住小房,两房之间通着小门,无事不打开。
她看见妈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她坐在床沿上,拉着妈的手狠狠地说:“妈!你别难过,我已经长大了,我一定为你,为被鬼子杀死的村长家大娘和姐姐和所有人报仇!”
妈突然把她拉进怀里,虚弱的说:“小玉,今晚和妈一起睡吧!”
小玉紧紧抱着妈,用手擦着妈干涩的眼里流出的几滴泪水,闻着妈身上那熟悉的亲切的味道,心里涌出一丝久违的温馨和甜蜜,她很快丢下白天和刚才的烦恼与气愤,静静地尽情享受着妈的抚摸。她苦笑着说:“妈,就这样真好!”
妈轻轻摸她的头,摸她的脚,摸她的全身,还不断地用嘴亲吻她的小脸。她被妈亲的发痒,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她幸福的闭上眼睛。妈也高兴起来,有时故意戳戳她的胳肢窝,引她笑。
一会儿妈叹了口气,沉痛地说:“小玉,你已经11岁了,今后这个家里没人再保护你了!你大妈真的要把咱赶出去了,赶出去去哪里?我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不能回娘家脏了张家人,即使不赶出去也早晚被折磨死。孩子听妈的话,你要想法逃出去,你可以去姥姥家,还记得我说过你在北山寺院的大姨吗?如果姥姥家住不下就去找她。大不了你也出家,出家饿不死......”
小玉不太完全明白妈说的话,只觉得心里很难受,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小敏子看着睡熟的女儿,白白嫩嫩圆圆的小脸,黑眉下长长的睫毛罩着弯弯的眼睛,小牙磨得“咯吱咯吱”的响,圆润的双肩,细细的腰肢,长长的大腿,像一朵待开的花骨朵。她流着泪轻轻的说:“我的好女儿啊!妈对不起你,妈实在不忍心撇下你,可我活不下去了!妈走后你要活下去,我相信你会坚强的活下去,你还小,以后的路很长。小玉,我走了!”小敏子最后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出门而去。
早上天才麻麻亮,赵爷爷弓着腰,低头“唰唰”的扫着院子。扫到北墙大树下,感到头被什么碰了一下,抬头一看一双小脚悬在他头顶,他吓了一跳。还是老人遇事稳当,他叫醒了几个佣人,又喊了几个家丁。大家一看树上吊着三妈,有人喊来翁日坤和大虎,二虎。人们把小敏子放下来,赵爷爷用手试了试鼻孔,早就没了气,手脚冰凉,全身硬邦邦的。
大虎报告大婆子:“大妈,那贱人上吊了,您出来看看怎么处理?”
大婆子被喊醒不耐烦地说:“死就死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慢吞吞的让小菊穿衣,洗漱,打扮完毕。站到院子中间,远远的看了一眼躺在树下的尸体,说道:“老赵,找张破草席卷起来。”然后指着几个家丁:“一会把她埋到北沟地坎上,不能让她进翁家林辱了祖宗!”
翁日坤看着心爱的女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心里不免感到难过,偷眼瞪了一下大婆子,小声骂道:“毒蝎子,不得好死!”可他表面上迎合着大嫂的心情,找人到小敏子娘家报丧去了。
小玉还在梦里享受着妈的抚摸,梦呓道:“妈,和你在一起真好,不要离开我。”突然被敲门声惊醒,只听赵爷爷急促的喊她:“小玉,快起来!出来看看你妈。”
她没顾得穿好衣服被赵爷爷拉着来到大树下,她吃惊的问:“我妈怎么躺在这里?她怎么了?”
赵爷爷老泪纵横,扶着她歪歪斜斜的身体说:“孩子,你妈走了,向她告别吧!”
她忽然意识到妈和爹一样死了!可她还是紧紧抱着妈的头,用毕生的力气哭喊着:“妈,你别走!你快回来呀!你走了我怎么活呀?”她想用自己最大的声音把妈唤醒,可她嗓子喊哑了,眼泪流干了,心疼的流血了,头也晕了,妈还是眉头紧锁,瞪着无神的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赵爷爷用手把妈眼睛一抹,妈的眼睛闭上了。赵爷爷说道:“三奶奶,你合眼吧!小姐大了,你就放心的走吧!”在场的下人们,翁家家族除了大婆子和几个虎崽,一片低泣声。
小玉哭呀哭呀!她觉得天没了,地陷了,到处一片漆黑,她看见妈长了一对翅膀,穿着五彩新衣朝着一束明亮的光束飞去。她哭喊着:“妈,妈!等等我!”妈微笑着向她摆手却不带她飞,她眼看抓住了妈裤脚,可大妈伸出长长的胳膊,一把将她抓下来摔在地上,她无望的挣扎着。她听到有人哭着喊她,她躺在自己床上,好像是姥姥抱着她低声哭着,喊着:“小玉,小玉,我可怜的孩子,你醒醒啊!你妈走了你不能走啊!小敏子啊!我的女儿,你叫老娘怎么活呀!......”
小玉睁开眼睛抓住姥姥问:“姥姥你怎么来我家了?我妈呢?”姥姥极度悲痛而又惊喜地说:“小玉,你回来了?我可怜的孩子,回来就好,你妈已经入土了!......”她一听推开姥姥向大门跑去,小菊和几个下人去拉她。
只听身后大喝一声:“你去哪里?你们跟着她,她去了就一起下葬!”小玉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对大妈狠狠地看了一眼进屋关上房门。
大婆子一看,躲着小脚骂道:“阳沟底下要翻船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张炮,李三赶快把那死老婆子弄走!”姥姥被他们赶出家门,小玉一个依靠也没有了,她关在屋里不吃也不喝。门口有人看着,想逃也出不去。
第二天深夜,她隐约听见赵爷爷在门口喊她,她急忙开门,赵爷爷慌慌张张地说:“小玉,今晚小菊到正堂屋上茶,在门外听见你大妈和大虎商定,明天一早把你送给徐家沟鬼子金泰一郎,孩子你快逃吧!你还不知道吧?你妈就是被那金泰一郎糟蹋了才含恨而死的!这是后门钥匙。那两个看门的我让他们去厨房喝了点酒,都倒下睡着了”说完就走了。
赵爷爷一番话让她如雷轰顶,仇恨燃烧着她小小的躯体,她想起了妈临终说的那些话。她盯着那盏油灯,浸在油里的灯芯冒着长长的火焰跳动着。她突然拿起剪刀把被子剪成几块,到柴房拿了几根木棍,到厨房提了油坛子......
深夜,翁家大院一片寂静,那两个值夜的家丁还在东屋门前呼呼大睡,巡逻的家丁也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溜达着。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来到正堂屋窗下,几根火棒破窗而入,接着黑影猫腰来到大虎窗下,把一捆火棒扔到房里。转而进入东屋,然后沿着墙跟向后院飞驰而去。
大虎被一阵浓烟呛醒,他睁眼一看,屋里一片火光。他大叫一声:“失火了!救火呀!”他顾不得穿外衣就往门外跑,刚要跑出门,又转身进屋拿起枕底下的手枪,这是金泰一郎给他的奖赏,只要他活着就不能离开它。等跑出门已经成了个火把,有人往他身上泼水才将火浇灭,他疼的嗷嗷直叫。
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奔跑着,吆喝着救火,水盆铁桶叮叮当当响着。正堂屋窗子,门里冒着滚滚浓烟,火舌从窗子里伸出来舔着窗前的大树,虎将命家丁进屋抢救大妈,可惜火势太猛,人根本进不去,里边声嘶力竭的叫声越来越弱。
东屋小玉和她妈的草房也变成火海,赵爷爷几个下人用扫帚和衣服扑打着,冲进去几次也没听见小玉的喊声,磁缸的水早已用完,人们翻墙从后院井里取水。大门早已打开,虎将们对全村人拼命喊着救火,除了翁家本族人员,村民没几个真心去救火的,只是去看看热闹,幸灾落祸而已。
那个小小黑影已经跑过北河,她回头看看那冲天的火光,漆黑的夜晚她没感到害怕,心里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一场大火熄灭了,天亮了,翁家一片狼藉,人们从正堂屋抬出了烧焦的大婆子,大虎进了日本人的医院。翁日坤带人在东屋废墟里扒拉个遍,没见到小玉的尸骨,却找到了厨房里装食油的磁坛子。他思量了一会吼叫道:“快追!是小玉放的火,誰抓到她重重有赏!”
人们大吃一惊,赵爷爷内心一阵激动,自语道:“没找到尸体就好,难道这火真是她放的?这丫头了不起啊!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去找士卿了? ”
虎将们和几个家丁各取武器立即分几路出村寻找,金泰一郎听说翁家大火,竟然是翁家十一岁小女干的,他简直不敢相信,立即派援兵捉拿翁玉,鬼子们“啪啪啪”的枪声在翁家村里村外响着。
张大妈,小菊等人早就吓坏了,张大妈是薛大妈被杀后来的佣人,她自己没孩子,看小玉董事,虽然是地主小姐,可小姐身子丫鬟命。她喜欢小玉,很疼她。她哭着对下人说:“小玉这可怜的孩子,父母刚走,自己又被火烧死了,连骨头都没有烧成灰了!这翁家这么多薨逝啊!太吓人了!”
赵爷爷不住的吸着他的旱烟袋,没有任何反应。听翁日坤喊是小玉放的火,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惊喜的往东屋灰堆里跑。
赵爷爷磕了磕烟袋窝子,长吸一口气,喊住他们:“大家快干活去吧!别去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