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小玉已经看不见翁家村了，还隐约听见枪声。她大喘着气，脚上磨出的血在鞋里湿湿黏黏的，她脱下鞋艰难地走着。妈告诉她过了村北的河沟，一直往北就能走到北山。她没出过远门，只到过姥姥家，她怕被人看见，更怕遇上鬼子，不敢走路只走庄稼地。满坡满野的庄稼和偶尔看到村子，隔不远处就有鬼子炮楼，她能看见炮楼上的鬼子端着枪，路上时有鬼子队伍经过，有时听到村子里枪声和人们的惨叫声。

三天行路，晚上睡在村外柴火垛里，饿了扒一个地瓜或啃一个玉米。她面向北方朝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山走着，她心里喊着：“大姨，你在哪里？我什么时候才到北山啊？”

初秋的中午，太阳还是火火的照着大地。小玉在地里走着，一队鬼子从对面小路过来，她被地瓜柍绊了一跤摔倒在地瓜沟里，等鬼子走远，她没爬起来舒舒服服的睡着了。梦中是妈粗糙的手温柔的摸着她的脸，她身体软软的舒服极了。她抓住那双手喊着：“妈呀！你别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到有人说话：“这丫头长得挺俊的，细皮嫩肉的，就是瘦了点，真是天降的福气，咱大牛有媳妇了！过两年等她长大了就给你们圆房。”

“不嘛！娘，我这就要她做媳妇，陪我睡觉生儿子。”一个男人粗粗的憨声。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两个陌生人，一个五十多岁富态态的妇女拉着她的手喜滋滋的看着她说：“闺女，你醒了！”另一个肥头大耳呆头呆脑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流着口水对她“嘿嘿嘿”的笑着，看她睁开眼一跳老高喊着：“我媳妇醒了！我媳妇醒了，我要娶媳妇了！”

她还认为在梦中，直到被老太婆拉起来，看着宽大的房间里大囤流小囤淌的粮食，花花绿绿的被褥，老太婆干净华丽的衣着，她问：“我这是在哪里？”

老太婆眼都笑弯了：“哈哈哈，这是你的家呀！你在家里呀！”

她看着那傻男人要上来抱她，老太婆横肉脸上坏坏的笑容，心里一阵恐惧，爬起来拿起自己的小包袱就往外跑。

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白头发老头，拄着一文明棍在院子里挡住了她，笑着说：“孩子，你去哪里？外边到处是日本兵啊！我们从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把你救出来的，你想再被逮住吗？”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死死盯着她，她扑通跪下祈求到：“谢谢老爷，谢谢您一家救了我，您就放我走吧！”

老人对那两个人大声说：“，打开门，你们让她走！”他看不出老人是生气还是善意。谁知刚出门就听见“乒乒”两声枪响，鬼子“哇啦哇啦”的骂声，女人孩子的哭声，男人的惨叫声，她立即回到门里，从此她变成了这家的童养妻。

这家人姓郭，村名郭家墩，郭家虽不太富有，但属富农等级。家有宽房大院，几头牛和一辆驴车，几十亩良田，平时雇了个长工，农忙时雇短工，家里男人都要下地耕种，女人在家操劳家务。

开始郭家人对她还好，可她怕看见老太婆那双眼，那是一双她翁家大妈的眼，更怕那个傻子对她动手动脚，流着口水喊她媳妇，大白天拉她去睡觉。还有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姑娘，甩着一根大辫子，总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她，老太婆喊她妮子，是大傻子的妹妹。

老太婆几次问她：“丫头，你家是哪里？为什么自己跑出来？要去哪里？”她都不回答，看来郭家把她当成出逃的孩子了，所以高兴捡了个童养妻。

她每天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怎奈郭家早有防备，有人寸步不离看着她。郭老头今天说李家庄被日本人抢了多少头牛和猪，明天说王家庄被抢去多少粮食和鸡狗鹅鸭，多少妇女被强奸......。

到郭家串门走亲的人总是对她问这问那，夸她长得好看，说郭家找了个俊儿媳。她面对陌生环境和陌生人，害怕，担心。她想妈，想赵爷爷，想士卿哥，也很想四哥。

时间长了，老太婆让她洗衣，做饭，推磨，喂鸡狗牛羊，还要在监视下到地里干农活。有了干活的童养妻，老太婆当起了婆婆，盘腿坐在高椅子上，吸着长长的烟袋，喝着大叶茶。有些活她没干过，稍慢一点就一顿臭骂，或用烟袋锅子砸头。傻子的妹妹也享受起来，甩着手不干活了，还经常向老太婆诬告小玉，小玉就要挨一顿打骂。

郭家大儿子自小缺心眼，虽家境殷实但找媳妇成了难题，好点的人家不愿跟个傻子，一般的郭家还看不上，所以傻儿子三十多岁没娶媳妇，郭家二老急坏了。没想到那天老郭从地里捡了个俊闺女，是老天赐给郭家的仙女，一家高兴极了。

小玉还不明白什么是童养妻，只觉得这家人把她当下人，让她干活，任意打骂，她不知道从一个牢房迈进了一个地狱。

郭家怕她逃跑，把她的小包袱藏了起来。当时老太婆看小包袱里有两副孩子玩的弹弓，问她哪里来的，她怕老太婆给扔了赶紧说在路上捡的，她要逃走也得找到小包袱，弹弓是士卿哥给她做的，她还要用它打仇人呢！可是她不敢找，也找不到。

一天郭家里来了个亲戚，小玉在烧水倒茶，那人盯着她看了许久问郭老头：“表叔，这丫头是谁呀？”

郭老头说：“是我儿媳，年龄小还没圆房呢！”

客人问：“家是哪里？叫什么名字？”

郭老头吞吞吐吐的说：“南方人逃荒丢的，爹妈找不到了，我收养了。”

那人悄声说：“我怎么觉得像翁家村贴的寻人画像啊！她是不是大财主翁日乾的女儿呢？我可听说那女孩放火烧了翁家，大夫人被活活烧死，大儿子几乎烧成残废。你可要小心，翁家一家都是汉奸，一旦知道你窝藏她，全家遭殃。”

郭老头一听吓得目瞪口呆，继而怀疑地说：“不可能吧？这么小的女孩子哪有那能耐和胆量？看她人还老实，也能吃苦干活，不像大家闺秀。”

亲戚走后，郭老头越想越后怕，把女孩交给翁家她人必死，养了几个月的儿媳就没了，自己那傻儿子已经三十多了，过的再好也没人提媒 。不交出去万一被翁家知道，他就会家破人亡。这个精打细算的老富农，他不会干鸡飞蛋打的生意。于是下令小玉不再干地里活，其实是把她藏起来，尽早给儿子圆房，也彻底打消小玉逃跑的想法。

小玉不去地里干活了，憋在郭家不能外出，更没有逃跑的机会了。晚上，干了一天活累的全身疼通，她睡在柴房里，孤独绝望，她哭干了眼，不再会流泪。

有一天老太婆领了一个叫红姐的女孩，让她教小玉学绣花，老太婆说女人要会逢衣刺绣才叫女人。红姐比小玉大两岁，头上盘着个小髪咎，瘦瘦的小个子，对人说话小声小气，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小玉哪有心思学绣花，她只想着找机会逃，不过也有好处，她可以少干活少受累，还有个说几句话的同伴。

时间一长，两个同命相连的女孩成了知心，红姐也是刚刚圆房的童养妻，因为家里穷被后娘卖到郭家村一个小财主家三年了，刚刚和比她小六岁的丈夫圆房。婆婆对她非常不好，说她是拿钱买来的东西，从没拿她当人看待。小男人什么都不懂，每晚把他尿尿，哄着睡觉，还经常打骂她。小玉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心情也好了起来，每天都盼着红姐早早到来，只可惜红姐的婆婆只准来郭家两个时辰。两个无依无靠的女孩非常珍惜难得的时间，总有说不完的话，小玉把自己的遭遇也告诉了红姐，红姐哭的眼都肿了，她非常疼爱和喜欢这个坚强的小妹。

小玉心灵手巧，绣的花草，虫鸟栩栩如生，老太婆也喜欢。有一次，小玉大着胆子问红姐：“姐，你想过逃走吗？咱们找机会一起逃走吧？”

红姐吃惊地问：“逃到哪里？”

小玉毫不犹豫地说：“我还是要去北山找大姨，我不能等着给那大傻子当媳妇，你跟我一起逃吧！再不逃我怕来不及了！”

红姐紧紧抱着小玉说：“可怜的妹妹，你太苦了！你本应是大家小姐，却落到如此地步，我本来就是穷贱命，死活一样了！你让我想想。”

这天红姐告诉小玉愿和她一起逃走，生死与共。一对小姐妹为这一伟大的决定拥在一起，哭笑无常，想象着北山像天堂一样在等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