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休息时间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袁彻坐在石头椅子上,翻看手机里拍的十年前那女人和案发现场的几张照片,手指在照片上来回拨弄着。
案发现场看上去是靠近郊区,那条路都是砂石路,坑坑洼洼的,周围的树木都显得很颓废,一片荒凉的镜像。反而是死者穿着,那身衣服即使在照片里看也是高档服装,更别说她穿着一双细跟凉鞋,虽然根不高,却也不适合在这样的路上行走。
死者为什么到这样的地方来?
死者的丈夫说是和别人有约会的,可约会的是和谁?为什么约会却都一概说不知道。
整个档案里,没有一处提到和他有关的内容。
袁彻对盛晗越来越好奇,这不只是一个名字,更是真的存在的人物,是和他完全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物,偏偏这么一个人物他不但在梦里叫出名字来,甚至当他提起这个人的时候,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妈妈都出现短暂的惊慌。
袁彻仔细回想着周末回到家里时的每一个细节,一定还有什么他错过了。
这个周末,原本打算再找个不可辩驳的说辞,这次也搪塞过去,不回去的。可因为柯然的那番话他改变了主意。
他和柯然谈话的时候接到妈妈的电话,那个时候他正巧问柯然盛晗的问题。不知道他妈妈是因为听他在说话才挂断电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现在完全没有头绪的情况,只能各种可能都尝试一次,碰碰运气。
于是他回到那个同在一座城市,却在这九年里一次都没有再去过,甚至连那周围都回避的地方。
时隔九年,他第一次回家,见到迎接他的妈妈,那脸上的欣喜真切的让袁彻的愧疚更深了。
这些年一直夹在倔强的他和他那威严霸道的爸爸中间,她一直很辛苦。
想到要再次回到这个家心里不由得直打鼓。他站在小区门口做了好长时间的准备面对这场会面,可看到他爸的时候瞬间所有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都变成了空气。他那埋藏在心底的对他爸的敬畏轻而易举就从他搭建了几年的堡垒中钻了出来。
他和他爸这些年都是隔空互相观望着,袁彻是通过机关网站偶尔看到他爸的名字和照片。他的活动轨迹几乎都是他妈这个“间谍”转发到朋友圈暴露的。
就算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重新又拿出来都逃不过他爸的法眼,可只要不用面对他,袁彻就像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一样觉得世界是太平的。
现在终于到了该面对的时候,不得不面对的时候。袁彻硬挺着脊背,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尽量平静,不想让对面的中年男人知道自己心跳超速。
他爸依旧是那么严肃的一张来脸,估计这样几年如一日的严肃对他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长鱼尾纹。
他爸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翘起的二郎腿上,脸微扬地看着他,表情平静的可怕,只是那看过来的眼神凌厉的自带一种威严。
他们父子两个就这么对望了足足五分钟,两个人的眼神如同无形中的刀光剑影厮杀起来。他妈左右看了又看,几度张口又没有出声,最后袁彻败下阵来,用仔细听就能听出来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爸。”
他爸,袁思阔,只是动了动手指头,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这场见面就算开了头了。
旁边一直紧张的妈妈松了口气,拉着袁彻往餐厅走。
晚饭的功夫,他妈一直不停地问这问那,很多话她早就知道,却明知故问,袁彻知道,她是让自己再说一遍,亲口说给他爸听。
难得耐心,袁彻有问必答,涉及到危险的和拼命的场景他就轻描淡写的带过,说道他□□新人就浓墨重彩地讲的像说书。
全程他爸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口一口不急不缓地吃着晚饭,像是对他的话完全不感兴趣。
说到带新人,袁妈妈在停顿了一会儿后问:
“听说你们组最近来了一个新人,他怎么样?”
袁彻停下咀嚼的动作看着妈妈,因为柯然存在的尴尬,他刚才刻意没有提到柯然,一个字都没有。
他没说,他妈妈是怎么知道的?
袁彻看了看爸爸,几乎在同一时间,爸爸停下机械一样吃饭的动作,变成搅动眼前一碗汤,那碗汤早已完全没有了热气。
妈妈突然非常坚持让他回家一趟,不容他半点拒绝,袁彻知道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理由,他甚至想到了那次他妈妈去找他时抱怨他到现在还单身的事,才想着这次回来会不会遇到一场相亲。
从回到家到现在妈妈一直没有提起过他还单着的事实,就像就别回家的孩子一样之关切地询问他的生活和近况。
难道是他多虑了?
刚以为自己猜错了,妈妈一句话暴露了他们真是的目的,因为柯然。
而作为一个老刑警带新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样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让他们如此上心,不得不让袁彻怀疑,两个人知道些什么,而且和柯然有关。
为了确认一下袁彻明知故问:“我们组算起来有四个新人,你说哪一个?”
她妈妈眨眨眼睛,点着玩笑地责备地说道:
“你拿我寻开心,虽然都是新人,可那几个不都来了至少一年了?我说刚来的那个,他工作认真吗?人脾气怎么样?”问起柯然的事,他妈妈的语气变得那么小心翼翼,像是想问个明白又怕被袁彻发现的意思。
袁彻品着妈妈的口气,咽下嘴里的一块鸡肉:
“他很认真,脾气的话,有时候好,有时候坏。”
“那,他家里人你见过吗?我是说,你们关系怎么样?不是,你看,你总也不回来,我怎么都不会说话了。你爸一天到晚都是闷闷的也没人陪我说话,嘴都变笨了。”
袁彻瞄了一眼门口柜子上那些参加各种活动的邀请函,她不是嘴变笨了,而是有些紧张和不安,几年前就是这样,遇到让她不安的事脑信号就短路了。
对面一直安静吃饭的爸爸默默背起这个黑锅,脸眼都不抬一下。
是什么让她如此不安?难道是柯然?她应该没有见过柯然才对啊。
“妈,你认识柯然家里人吗?听说是个大人物,应该有见过吧?”
“你都说是大人物了,我怎么有机会见?对了,你最近还看书吗?我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看小说的。最近我喜欢上一个作家,叫余光。他的书写的棒极了。十月四号他有一个签售会,可惜我有一个重要的活动参加,不能去。你应该休息吧?能不能帮我去一下?买一个本新书,重要的是他的签名。”
在她说话的功夫,对面一直安静吃饭的爸爸突然咳嗽了几声:
“一个作家签名,就那么好?”进门后爸爸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他的声音依旧那么低沉,老气横秋的,袁彻暗自叹息着,他真比以前老了。
妈妈瞄了一眼袁彻,才又看向爸爸:
“我觉得好,人家都说好的。再说就是个签名,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有用呢?”
“你啊,病急乱投医。”爸爸结束了话题,喝了口汤,放下碗筷离开了餐厅,仿佛多呆一秒都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