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兵荒马乱。
宁晷抱着一包盐巴,看到家的方向火光冲天,还伴随着呼救声,心中不由一阵恐慌,拔腿就跑回家,只见房子已经是一片火海,他脑袋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邻居大娘看到他便把人拉远了,不断好言安慰:“孩子,前面危险,大家伙都在灭火了,别怕啊。”
不知过了多久,也忘记了火是怎么消下去的,只见邻居和官兵们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抬出一具人形黑炭,用一块白布包裹着,里面躺着正是他的父亲。
然后又有人喊道:“快来这边,宁嫂子还活着,还有个孩子。”
村里的大夫第一个跑了过去,没多久后,宁晷的母亲和弟弟在村民们帮助下被送到了医馆。
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几位好心的邻居帮忙善后。
义庄派了人来把父亲的遗体接走了,宁晷跟在装着父亲遗体的板车后面,他的双脚麻木了,每踏一步都是机械性地迈开腿,拉车的人觉得晦气,没有回头看他。
躺在他面前的人浑身漆黑,全身皮肤已经烧焦,浑身散发出焦肉和布料烧焦的臭味,要不是看到左手先天性多一根手指,完全辨认不出眼前像块黑炭一样的人型巨物是他的父亲。
宁晷缓缓伸手想要握住父亲手,在触碰的一霎那漆黑的大手掌咔嚓一声,有一根手指断掉了,滚到了宁晷脚下,他低头盯着那根手指,再抬头看那只手,那个曾经被无数人取笑过的六指手掌,似乎此刻是一生中最正常的模样。
伤心,痛苦,心脏被某样东西揪着一般疼,然而一滴泪都没有流下。
幸运而又不幸,火灾途中,母亲抱着一岁的宁槐冲了出来,爆炸的冲力把两人甩到了后院的松软的草堆上,母亲背部轻微烧伤,手臂骨折,宁槐的右耳被爆炸震伤,听力剩下不足一半。
后来经过官府调查,原来是别人家放出的孔明灯掉落在宁家,才会导致突发大火,要找罪魁祸首是不可能,毕竟中秋节放孔明灯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根本无从查寻,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命数。
从此之后外头的人都说宁家遭人下降头了,又或者宁家的人都是煞星,亲人邻居都避而远之。
一切回归平静后,又过了两年。
宁晷十岁,宁槐三岁,母亲改嫁,继父周大士是十里外的小镇里的一名屠户,前妻病逝,有一个儿子,年龄跟宁槐同年,周大士人算不错,对他们很好,这也算是母亲难得的幸运。
那年清明节,母亲带着兄弟二人去祭拜父亲,周大士租了一辆简陋的马车让三母子出城上山,回来的路上下起了雨,山路湿滑,对面车道的马车打滑,失控滑向宁晷的马车相撞,宁晷情急之下护住了抱着宁槐的母亲,母亲和宁槐都安然无恙,而宁晷被生生压断一条左腿。
车夫跑到附近的村落叫来了村民和大夫,来回花了一个时辰才回到现场救人,只可惜宁晷的腿已经被压坏死了,大夫不得不决定当场截肢才得以保住他的性命。
自打那以后,宁槐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三天两头就发烧要看大夫,加上宁晷的腿伤也需要不少的医药费,周大士一个小屠户没能力养活三个孩子。
三个月后,宁晷左腿的伤口愈合了,可是他站不起来了。
爷爷来到周大士的家,跟母亲大吵一架,母亲对着被爷爷护在身后的宁晷大喊:“你怎么还不去死,你这个扫把星。”
宁晷听了之后表情毫无波澜,心里生生收下她这一句,算是惩罚自己吧,也不知道自己何罪之有,也不知道惩罚自己什么,就是受着,比不受舒服多了。
爷爷连夜带着兄弟俩回虞城老家住,之后便跟母亲没有来往。
即使没了一条左腿,宁晷依旧活得很乐观,几个月之间性格成熟了许多,像个小大人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爷爷自己制作了一张轮椅,看似简陋却稳固。
宁晷每天习惯轮椅的生活,偶尔还撑着拐杖去集市帮爷爷买菜。
后来爷爷听说洋人有一种木头制成的木肢,专门给失去双腿的人用的,爷爷拿了所有积蓄,托洋商买了一只回来,宁晷再次站了起来。
宁晷十六岁,这时宁晷的个子已经串高了两个头,稍稍显露出一副成年人的架势,宁晷以为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让爷爷颐养天年,可惜命运不尽人意,爷爷晚上起夜的时候绊到了门槛,撑不到一天就去世了。
爷爷下葬的那天,母亲只是稍稍露面,简单料理完后事丢下一句:今天之后,我不欠你们宁家了。
还丢下了一袋银子给他,也算是母亲最后的仁慈。
———
“大师,怎么样。”宁晷看对面的神婆作法已有半个时辰,她头上戴着一串又红又绿的铃铛,闭着眼睛,脑袋不断地摇晃,一串铃铛便跟着叮当响,双手抓了几把米向四面八方挥洒,嘴里一直念着一大串听不懂的语言。
宁晷躲不及还被撒了一脸,期间换了几次坐姿,这是徐空青声称西洋最先进的木肢,不过对跪坐这么高难度的姿势还是十分有限。
神婆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搓了搓,道:“嗯~有点棘手,鬼差大人说过路费不够。”
“啊?哦,明白。”宁晷从袖袋里又拿出好几个银子放到神婆面前,他爱钱,这银子掏得像心都在滴血。
神婆咪开眼睛扫了一眼桌上的银子又闭上眼,数目还算过关,然后双手在空中一挥,重重说了一句:“回。”
神婆深呼吸一口气,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黄纸,毛笔粘上血红的朱砂墨水,写了一串看不懂的符文,道:“鬼祟作怪,今晚子时,到合意典当后面的清泉路,那里有一棵桑树,拿你几根头发和这张符一起烧掉,火焰熄灭之前说出你的所欲所求,烧掉的灰烬埋在桑树底下,保你心想事成。”神婆又递给他一个三角符,嘱咐道:“这个放在您弟弟的枕头下面。”
困扰了多年的事情,到了神婆这里说得如此轻巧。
宁晷问道:“就这么简单?可是一般不都是找病人的头发去烧吗?怎么要用我的头发?”
神婆道:“要取许愿之人的头发,否则鬼差哪知道是谁许的愿,你的愿望会通过枕头底下的三角符保佑他的,要有足够诚心,天神们才会听得到,祝你好运,请回吧。”
宁晷接过黄符屈身道谢。
“等一下。”神婆突然叫住宁晷说:“宁爷,你......印堂发黑,要不要老太婆我再赠你几句啊?”
宁晷心想:死老太婆,想钱想疯了,从来只有我吭别人的钱,可没人坑过我宁大爷的钱。
心里虽然已经骂了他九九八十一遍,可嘴上却好声气地拒绝:“大师说的哪里话,别人都说我二十岁后无病无灾,至少平安活到九十岁。”说完欠身走出庙宇。
“这位爷。”神婆追了出来,叫住宁晷。
宁晷开始不耐烦地回头,只见神婆抱手斜身靠在门边,道:“我这有个赚银子的活儿,有没有兴趣啊?”
宁晷想了想,答:“再说吧,近期家人身体抱恙,抽不出时间干别的什么活了。”
神婆目送宁晷离开了,手里揣着白花花的银子,暗暗乐到:“哎呀,人也不傻,钱勉强多,今天可以吃好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