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宁晷失去了左腿之后，每天躺在床上不见人，一日三餐都是爷爷亲自端进房间给他，偶尔宁槐会代劳。

无论爷爷做多好吃的菜肴，他都食不知味，原本就没几两肉的身体更加孱弱。

每天半夜被噩梦折磨醒来，冷汗浸湿了睡衣，床铺枕头也被打湿了一片，眼睛空洞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没有任何睡意。

如果爷爷半夜起来看他，宁晷就会装睡，爷爷帮他换床铺被褥，擦干身体后又回去睡觉，如果爷爷半夜没起床去看他，就会这么湿着一身汗躺到天亮，天亮之后再来看他准会发热。

宁晷每看到宁槐就会想起那天的噩梦，如果当时不跟那个人做交换，他的腿就不会失去，宁槐就会死，在那幻境里，他会像父亲那样被大火活活烧死。

可是那时候自己的腿就已经被压住了，就算不做交换，是不是也保不住？

当自己晕过去之前，回头看的那一眼，那辆消失了的马车又去了哪儿，是太痛了导致大脑出现幻觉吗？

快四岁的宁槐学习能力很强，从半年前他只会哥哥哥哥地喊，现在他每天都能背下一首诗。

小孩子很敏感，他感觉得到哥哥有意无意地远离他，他总是站在角落看着哥哥，吃饭时候，总是把整张脸塞进碗里，生怕跟哥哥对视，总要等哥哥吃完离开饭桌才抬起头扒完最后几口饭。

爷爷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宁槐每天一早都会偷偷跑去院子摘一朵花插在哥哥床前的花瓶里。

今天小雏菊，明天月季花，后天玉兰花……

爷爷每天都会追着宁槐骂：“臭小子，又乱摘我的花，花园都给你偷光了，那朵还没开好，下次摘那朵栀子花。”

宁槐屁股挨了爷爷一顿揍，还不忘提着屁股一颠一颠地把花献给哥哥。

宁晷早上被那两人的吵闹声吵醒，渐渐成为了日常。

有一天晚上，宁槐爬上了哥哥的床说要一起睡，宁晷没有理会他，他便自顾自地躺下了。

偶尔发现宁槐准备掉下床，又把他的身体扯进来一点，次数多了，宁晷干脆把小人儿移到里面去睡。

宁晷半夜又作噩梦，他梦到那恶魔一般的声音，他说要带走爷爷，把爷爷推下悬崖，他伸手要去抓住爷爷，却抓来了一个温暖的拥抱，很软，很暖，很慰藉。

当他睁开眼，便看到弟弟那张放大了脸蛋贴着他的额头，小小的身体抱着他的脑袋，额头的冷汗打湿了他胸前一片衣襟。

宁槐的小肉手搭在哥哥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这是宁槐以前每次做噩梦醒来时，母亲就是这么哄他的，现在照这个方法哄哥哥，他应该就不会再怕了吧。

说来也神奇，宁晷在他怀里没多久又睡下了，下半夜没有再做梦了。

夏天天热的时候，宁槐就没有经常跟他睡，怕热着了。

冬天就嚣张了，每天晚上抱着枕头跑到宁晷房间楚楚可怜道：“哥哥，我冷。”

心软的宁晷就会掀开被子一角让他上床，小小的身体一整晚都抱着他睡，宁晷总让他睡在里面，因为这他的左边耳朵就会在自己这边，失聪的右耳对这墙，这样对他说话能让他听得清楚。

宁槐睡前总要唠叨很久，今天帮爷爷浇了花，明天跟隔壁家的小伙伴抓了只小田鼠，后天跟大他两岁的小胖子打了一架，他那细胳膊细腿的当然打不过小胖子，最后还是爷爷拎着一头包的小毛孩上小胖子的家，找人爹娘去讲理，晚上就会爬上哥哥的床一顿叨念，还要哥哥赶快好起来帮他打回去。

宁晷静静地聆听，偶尔还会嗯一声应付他。

小屁孩总是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太阳会在东边升起？

为什么昨晚的星星到了今晚不见了？

人为什么要吃东西？

为什么......

“哥哥，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跟小胖子打架呀？”

宁晷：“为什么？”

“因为他胖，又霸道，一张胖驴子脸，总跟我抢东西，我看他不顺眼就打他。”

宁晷：“......”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种地瓜？”

宁晷：“为什么？”

“因为要吃啊。”

宁晷：“......”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跟爷爷学烤地瓜？”

宁晷依旧会问：“为什么？”

“因为哥哥喜欢吃呀，我要学会了给哥哥做，每天都做。”

宁晷：“！！！”

宁槐隔三差五就会拿一条热乎乎的烤地瓜送到他面前，其实宁晷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喜欢吃烤地瓜，只是爷爷刚把他们接回家的，家里还没准备什么好菜，爷爷拿了两根烤地瓜给他们先垫肚子就去街上买菜煮饭，宁晷无感地一口一口地连同地瓜皮一起吃进去，宁槐就觉得哥哥应该是很喜欢吃，就把自己的那条也给他吃完了，最后又让爷爷塞了一碗饭，当时宁晷也不知道吃没吃饱，反正就是麻木了，给什么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