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冰冷无烟火气的房中，为灶火烘得暖和，锅里摆着个甑桶，桶上冒有热气。沈长安一愣，像意识到了甚么，试探揭开盖子，不出意外的见里面正温着一份饭菜，模样倒像是才做好不久。

顾如珩并不在堂室内，沈长安将碗碟端出，低头看不清神色，只随后轻轻咬了咬唇，朝左室走去。小黑一路跟着蹦跶，并不知身前主人心中五味杂陈。

于沈长安而言，生活不过是日复一日操持农事家务。看春去秋来十数余次，春风冬雪，夏雷秋雨，恍惚中不过晦朔而逝，仔细一想倒没什么不同。

过往这么多年，纵使一日再累再觉屋内冷寂，也唯她一人将就过活，又如何会有人怜惜她农事繁忙，替她热上一顿饭菜。

深缓吸了口气，沈长安侧着肩膀推开了左室房门。

顾如珩正于烛火下翻看书册，她身量自幼瘦削单薄，加之身着一袭荼白短衣长裙，就愈发显得出尘清冷，听闻门轴异响，自书中回过神抬起头望来。

不知是否因烛火甚为明亮，沈长安看到顾如珩那漆黑幽深的眼微微亮起，向自己安静轻笑：“回来了。”

复将视线移到她手上，眉目舒缓了开：“热着就好，申时末烧的灶火，本怕火炭温不到这时，没想到尚可。”

“别愣着了，快些来吃。”

插秧一日难免身上都是稻田泥水，沈长安虽回来时去溪水中简略洗了洗手脚，衣裳还是多有淤泥。屋内衙香甚是好闻，她眨了眨水润的眼，看着烛火下的顾如珩，似要不争气的被香气熏红脸。

只眉睫上挂着水珠，将碗碟放在了桌上：“如珩，你明日...明日莫要再做这些了。”

沈长安说着，清澈水润的眼便抬起望入顾如珩眼里。

她虽性子沉寂憷事，却并非寻常心事尽数不敢说的闺中女眷。故而柔柔浅笑，惹人怜爱：“我本就收了钱两照顾你，哪有你入灶房做菜烧火的理。不累的，只是帮他们打打下手，明日也会早些收工。”

又咬了咬下唇：“是我该做的，并没有辛苦一说，明日就好生等我，好么。”

顾如珩无奈：“好。那今日就记着，数月之后你再多匀我一日，当做补偿。”

“嗯。”沈长安眉眼弯弯。却也只好幅度极小的安静吃饭，若是淤泥蹭到桌凳上，倒不好打理。

所幸狸奴与小黑闹得欢，引去顾如珩注意，才暗暗缓了口气。

桌下小黑后肢蹲坐，歪头盯着顾如珩怀中狸奴。这狸奴也不怕生，前几日尚且会绒毛竖起，如今倒还算是温顺，并不闹腾，任由小黑狗扒着顾如珩衣摆舔|弄自己。

顾如珩那本该荼白干净的衣摆，片片沾上了灰黑，她并非不会烧火，数年不曾入庖厨，难免生疏。

“今日插秧怎么样。”

沈长安:“村里各户差不多都是这两日下地插的秧，都还顺利，在赵家吃的午食。”

“先前因着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天旱，那边的人喜面食，故我们这小麦价钱涨了些。村里不少人种了冬麦，年前十一月份载的，再过不久得收了。婶子他们水田少，下午过一个多时辰就去了孙家地头，明日要是利落，就能插咋家的苗了。”

许是这个“咋”取悦了清冷寡然的女人，顾如珩于烛火下忽隐忽现的脸，惹上了淡淡笑意。

她微微垂眼，挠着怀中狸奴:“我是说，可觉周身疲乏困顿。”

“不曾。”沈长安咽下饭，模样乖极，“今日还好，现下四月初也不热，累了还能歇歇，一天下来倒不算甚么。”

她本就红着脸，顾如珩一时也未察觉出有何不对，况且劳累之于沈长安这些农户，再寻常不过。

又听她软糯道:“后日叔婶们下沈家田，得开宴请客打散，我想着到时就在赵家办一桌。之前入钦州，特地买了要用的食材，前几日办宴后余下许多，还能留作后日用，也不肖担心。”

顾如珩安静看着她，垂于胸前的一缕头发被狸奴玩弄着，也不恼:“先前我听徐姓泥匠所言，今日动工修葺的宅子？”

“嗯。说是今天黄历适宜动土，前天挖了地基的道，今日开的大工。”

碟中是寻常应季小菜，盐添的过多，涩嘴齁人。沈长安一面如实应声，一面左右偷偷找着茶水。

顾如珩略一思索，嗓音低沉:“那多久修的完。”

手中筷著顿住，沈长安抬眼望向那寂寥瘦削的身影，嘴间忽觉涩然:“许...许月余就成。”

几息过后她方闻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