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汴京?”
“对。”顾如珩笑,“说来,祖父亦是搪塞他人的称呼,你们口中的顾大夫顾宁实则与我并无丝毫血缘关系。”
沈长安睁大眼,可震惊讶异情绪今早已被消耗了透,相比之下略镇静道:“那顾大夫为何之前急忙北上?”
“因我亲外祖父李旻。”
听闻此,沈长安湿漉漉的眼中盛满疑惑。她与人交谈时,定然听过这名,只如今,怎么都记不起来。
忽而,嘴角旁传来熟悉的湿热触感。
“如珩!”
沈长安“呀”的一声鼓起腮帮子,涨红着脸看着似笑非笑的顾如珩。
嘴唇还疼着,她扭过头,不想再理这平素清冷寡然的人。
顾如珩低笑:“本想说正事,只怪你太过可人,一时情不自已。”
她哄着眼前气鼓鼓的小姑娘,见沈长安重新软下来,才接着絮絮低语,坦白了一切:“顾家世代入朝拜官,外祖父李旻原为先皇帝时参知政事,先皇不满大宋官僚臃肿而政费繁多,加之即位小心谦抑,敬畏辅相,察民隐恤孤独,意欲变法。故祖父次年拜相施行新政,家父顾长明亦属维新变法一派,任两浙路漕司,负责两浙路财赋及监察。”
顾如珩怕沈长安忧惧自己身份,一手顺着她乌黑长发,一手翻阅书册回忆道:“先皇意决,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由祖父同陈深共同掌管,颁布新法数十余条。然天不遂人愿,加之新法实有缺憾,旧党协同士大夫百姓愈发抵制新法施行,两党相争惨烈。先皇驾崩后变法逼停,祖父被贬福州,直至数月前返聘回京。”
“而家父为两浙路漕司时,因新党分裂,糊涂下酿成大错致满门抄斩。”
数载春秋已过,再叙旧事早已淡然,顾如珩敛眼,在屋外间或响起的鸟雀鸣啼声中,平和述说完了家道生平。
而沈长安于此期间,只怔怔看着顾如珩失神的眼,被冲击的失了声。
她曾想过顾宁顾如珩身份非比寻常百姓,不想如此显贵,小脑袋一个早晨接受了太多消息,已然跟不上顾如珩所言。
顾如珩亲了亲沈长安眼尾:“怎么呆了。”
“家父虽为两浙路漕司,可我与娘亲常年居于汴京府邸,顾家遭难时祖父仍为辅相,虽自身难保亦疏通关系令顾宁带我逃离京城。不想南下至钦州以北,时逢天旱流匪甚多,我虽于匪灾中捡了条命,却伤断双腿。”
“顾管事无法,只得带我居于钦州小镇,医腿养病。可苇塘村山清水秀,又长久留了下来。”
“如珩。”
沉默半响后,沈长安方小声唤着,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
她已无心思再想自己同顾如珩身份家世别之霄壤,只一想到顾如珩腿疾竟是这么来的,便心尖都疼到了发颤。
“为何又哭了,若叫人瞧见,指不定得说是我欺负你。”
“好姑娘,莫要哭。”顾如珩抱着她,爱怜哄道 ,“你自幼一人生活,若说苦难,只多不少。我说这些,是愿你知晓我家世后,也不嫌弃的好,与你再无隐瞒。”
顾如珩一句一句说着话替她顺气,才终于在半盏茶后将沈长安哄止了泪。
她看着沈长安含泪的眼,柔声道:“你昨夜未眠,今早又大恸两次,甚是伤身,快去好生睡一觉。”
“不要。”
沈长安把着她衣襟,抽泣着声摇头:“我一想到你的腿,竟是被活生生刀砍砸碎的,就,就...”
她欢喜的姑娘正因她的苦痛而落泪。
念及此,顾如珩没法子,心软的一塌糊涂。
只好在沈长安耳际细细道:“倘若再哭,我可就要再亲亲了。”
她看沈长安生生止住泪,连哭嗝都憋着不敢再打出来的模样,好笑又心疼。
“好好养身子,我们可是要过一辈子。”
隔着轮椅拥抱过久到底令人不适,顾如珩松开怀中香软的身子,爱怜揉了揉眼前的小脑袋。在沈长安渐渐平复下去后,牵着她回到了居室,望她好好睡一觉消化一番。
屋内静悄悄,隐约泛着衙香余味,李春玉嫁作他人媳妇年余,自然知晓规矩,床上布衾叠的整齐妥当。
一夜未眠,本并无困意,哪知见了床榻困意便滔天袭来。
沈长安迷糊中窝进棉被,一双红肿的眼却不愿闭上,羞怯却倔强看着顾如珩,生怕这一朝大起大落只是黄粱梦一场。
顾如珩伸手替她遮住眼:“快些睡。”
“我是在做梦么。”沈长安闭着眼,忽然问道。
“不是。”
“不信你瞧,等你睡醒,我还在这儿。”
她说完,便当真安静守了沈长安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