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夜来过。是日,轻风拂面,细雨初霁,南山笼于薄雾中,自外一瞧,尽数看不真切。
地里秧苗长势尚好,不肖每日去打点。不过去年种的冬麦已然收的,黄澄一片,迎风而垂。
沈长安晨间便收拾好吃食白水,一并装进箩筐担子中,因昨晚与顾如珩说过今天割麦,也不怕她早间见不到人担心。
待雾气散去,挑上两个箩筐,快步下了南山。
葺建的宅子正准备封底。不远处溪边池塘里,新荷叶展,晨风弄其珠,荡漾不成圆,甚为好看。沈长安一走近,才见那浓密的绿中,探出朵亭亭玉立的花,裹着苞,将开未开。
她瞧见这细长花杆,不知怎的,无端想起顾如珩常年挺直的脊背,思忖像极,便忍不住的心生欢喜。蹲下身子于池边,清明的眼不错将它看着,半响后低头咬唇,眸中含着笑。
待往池里扔下高丹草,方重新担上箩筐向麦地走去。说来也不知为何,今年水气格外的重,往些年四月末五月初,溪床总还露出一半,溪面并不算宽。
只现下四月末,溪涧已然涨成了河,吞噬完所有溪床,弄得村里一户人家骂骂咧咧架起座桥。离得远,沈长安走不上,不过沈父早年修的木桥尚且牢固,怎么也不肖担心淌河一事。
她走到地头时,四周早有两三户在劳作割麦子,哼哧哼哧一大家。
沈长安垂首绾好头发,束得紧实。复取出箩筐中钐刀长绳及斗笠,准备割麦。
晨间露重,麦秆极润且坚韧,若非力气大,定然割不动。她弓下身,小脑袋使劲往地里扎,自麦秆根处用力往回一拉,便能割一大把。
复用钐刀拢着,另一只手随意分出两小把麦秆,束着麦穗一头绞缠打上结,简要放地上。
这一弯腰,整个上午便再没如何直过身子。
日头慢慢变得毒辣,晒的人脖颈通红,加之地面暑气腾腾而起,沈长安已然被蒸的满面大汗。麦芒掝人,刺的两手尽是酸痒红点,却更不敢抬胳膊擦挠一下,不然到时小脸脖颈被汗水一蛰,火辣辣的疼。
一行割到头,才用绳子将简要扎好的冬麦捆捆绑好,膝盖跪于麦垛上使力,用力压瓷实。
等半亩割完,沈长安方坐在田埂上,偷得农忙半刻闲,大口大口吃着细糠掺饭,丝毫仪象都顾不上。又怕顾如珩午间吃冷饭没胃口,扭过小脑袋担忧的看了眼南山。
路过妇人见她满面淌着水道子,被汗辣的挣不大开眼,招呼道:“三妞,可是早间就来了。”
沈长安侧首,弯眉笑了笑:“婶子,给叔送饭吗。”
“诶。”妇人怀中抱着吃食,脚下不止,“我得赶紧给你叔送去,累了一上午,吃不上顿热乎饭,不得人都虚了。”
沈长安张了张嘴,目送妇人渐渐走远。
她还记得前些日子插秧回顾家,那烘于灶房内的饭菜与顾如珩衣角的柴灰,些微红肿的眼渐渐弯起,目光明媚。
倒想早些见见这人才好。
便收拾好糠饭,汩汩喝下一大口水,径直扎进了地里。
虽手臂脊背酸软疼痛的不像话,沈长安却不敢停下,手中动作更加迅捷利落,一亩麦地割完,整个人似从水中捞出般,袖子衣襟湿了通透。
复将一垛垛麦捆搬至田埂,用担子将各四五十斤的麦捆左右一插,蹲下身抗在肩上。一手撑着地,颤颤悠悠站起身,来回七八次才把麦秆尽数担抬完。
沈家老宅院子里还有碌碡,没驴子使不了。怕夜间落雨冬麦惹上潮气,沈长安只好拿连枷打麦,高扬顺势打下,总之得把麦粒折腾下来才算安心。
等忙碌收拾完一切,夜色已浓。
四周似唯闻细风与层云翻动声,静谧的不像话,沈长安却不敢歇停,怕越歇越累,再站不起身。
空气中弥漫一股闷热湿气,令人不适。她留下箩筐钐刀,只手拿食盒,心心念念着,将池塘里那一抹绯色芙蕖轻柔摘下,唯恐伤了花苞一丝一毫。
望着南山,清润的眼中似蕴有浅光。
因护着花,加之周身疲乏,沈长安走的并不快。
等回到顾家院子,就见顾如珩正坐于檐下,听到声响后,抬眼望向门口。
沈长安背着手,将花苞藏在身后,迈着沉重的腿脚走至顾如珩身前,红肿的杏眼依旧有着令人心动的弧度,灵动而温柔。
伸出手,在檐下之人灼灼目光中,将芙蕖递到了顾如珩眼前,弯眉道:“如珩,池塘里的花开了。”